雷聲漸遠,驟雨初歇。
原本濃密的烏雲,被狂風東拉西扯,轉眼就像紗帳一般輕薄,似有似無。
悽慘而寂寥的月光,投照在遠處的樺樹林上,黑白交錯,影影綽綽,正如那未卜的前路。
楊傲提起長劍,拖著沾滿泥血的雙腿,疲憊地爬至高處,尋了塊較為平整的山石坐下。
他的腦中,出現了兩個自己。
一個,是致遠鏢局的少主鏢頭,不久前遭人暗算,喋血荒野,徒留一具傷痕累累的空皮囊。
另一個,則是天生國的少年劍帝,同樣慘遭毒手,肉身化為齏粉,元神穿越萬劫,來到人界。
兩種時空,一種命運。
這是偶然的奪舍,還是必然的重生?
坐在山石上遠遠望去,屍首倒伏的那片緩坡,四周隆起一圈土丘,只有一條羊腸小道與外界相連,倒像個碩大的墓坑。
正是今夜,一行人途徑此地,陷入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窘境,又聽信李元的詭計,就地紮營,埋鍋造飯,打算囫圇打發一晚,明晨繼續趕路。也正是今夜,李元糾集三四個手下,在酒水裡投下無色無味的斷腸散……
現在,除了形神重組、逐漸復甦的自己,周遭已無一個活口。就連先前那些壯實的騾馬、沉甸甸的鏢箱,也都不知所蹤。
畫虎畫皮難畫骨,識人識面不識心。眼前又閃過李元那張信誓旦旦、誠意滿滿的磨盤臉。鏢局裡,平日就數他最老實、肯賣力,凡事總愛把“少東家說了、少主鏢頭有令”放在嘴邊,鞍前馬後殷勤伺候。誰能料到,最後竟捱了這老狐狸一槍,而且,還被捅了個透心涼!
諷刺,屈辱,自責……楊傲悔恨地閉上雙眼。與此同時,隨著天生國劍帝元神的注入,他那虛脫的軀體感到了兩股連綿的熱力,從百會和丹田二穴,一上一下,發散開來。
這兩股熱力,如龍虎騰躍,奔湧澎湃,迅速撫平了滿身傷痕,又像兩組飛快執行的編織機,集中在胸前背後,將那破損的臟器、撕裂的肌體盡數修補妥當。
不消盞茶工夫,楊傲睜開眼眸,掃視了一眼慘淡的夜空。
月色昏啞,星辰閃爍。
眼下最要緊的,是趕回昊天城,救出妹妹!
依稀記得,一幫人今日申時出城,原擬十日後抵達獅峰鎮,戌時三刻來到那片坡地。
這樣算來,此處距離城中約有兩個時辰的路程。儘管並不算遙遠,但這出城驛道,向來空曠偏僻,兩側除了連片的荒墳、數座亂石崗,根本就沒有人家,更無處尋來馬匹借力。而且,經歷一番雷雨,腳下已是泥濘不堪,幾乎一步三滑,難以提速。
想到李元陰笑著說要將小妹如何如何,楊傲心中更是火急火燎。
奔跑!必須奔跑!
滿身血汙的少年,剛從死亡的邊緣撿回一命,現在,又倒提長劍,拖著虛弱如紙的身軀,向著那份牽掛、那絲希望,咬緊牙關,奮力奔跑!
也許是天佑楊門,約莫三里之後,幾近虛脫的楊傲看到驛道右側的荒原上,好像有團黑影在攢動,彷彿還有馬蹄聲。
定神一看,不知哪裡跑來一群野馬,個個精神抖擻,揚首振蹄,好似那天馬下凡!
楊傲強按心頭竊喜,也顧不得細探究竟,一眼就相中一匹渾身烏黑的高頭大馬。他試探著上前,小心翼翼撫摸了一下黑馬的前額。
說也奇怪,那馬兒彷彿認得面前的少年,既不躲避,也不反抗,只從鼻中哼出幾股興奮的熱氣。
人與馬,沒有一句語言,卻像老友重逢,似曾相識,非常默契。
楊傲大喜過望,起手躍身上馬。那黑馬昂首嘶鳴,似乎明白少年的心思,也不用韁繩引導,撒開四蹄就往昊天城跑去。
……
經歷了一夜腥風血雨,策馬行將城前,已聞陣陣雞鳴,正是拂曉之時。
天際一抹魚肚白,兩名守城的老卒睡眼惺忪,打著哈欠,推動一扇沉重的城門。另一扇,已經開到了邊。
日出開門,日落而閉,這是常年的慣例。許是昨晚多灌了一壺黃湯,睡過了頭,所以今晨這門開得稍晚了些。
“都怪你啦……貪杯誤事!萬一上頭怪罪,豈不害死我!”其中一位老卒罵罵咧咧,滿口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