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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樹

“不過也真神奇啊,你竟然真的可以如此堅定不移地默默站立一生,從出生到死亡,一刻不曾逃離。

我小的時候你是這個樣子,現在我都長這麼大了,你還是老樣子,你獨自站立在這裡,就不覺孤獨嗎?

要是我也像你這般的話,我肯定早就受不了了,早就發瘋了,我一定會拋下一切,我一定會逃走,向著天空,向著大海,向著高山,向著世界最美麗和隱秘的深處,逃離。

不過那終歸是頭腦發熱的舉動,其實只要仔細思考一下就能知曉,我又能逃到哪裡去呢?這個世界真的存在可供我們逃離的地方嗎?

或許,你才是對的,就這樣沉默不言地待在原地,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靜靜地觀察,時空的變化,靜靜地等待,奇跡的發生。這樣,未曾不好。”

“不過,從你誕生之初紮根泥土至今,從你的根莖連線大地與天空之始,你就沉默無言地見證著這個世界的物換星移滄海桑田,你擁有那麼多的所見所聞,你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感受深刻與善於沉思,你說,你就從來不曾動搖過嗎?你就沒想過去看看更加廣袤無垠的世界嗎?

知道嗎?每次看到你,我都感覺你應該是比之前更加成熟可靠了,可實際上,我根本無法察覺,我並不知道如今的你是年邁還是年輕,是蘇醒還是沉睡。

我也不想知道。

在我的眼裡,你一如初見之時般美麗,和神秘。

還有高冷,十分高冷,相識多年,你從不回答我的問題。依稀記得曾經某一個冷風瑟瑟的夜晚,我曾發自內心地詢問過你——我陪你站立一生,你陪我看星星,好嗎?

人有時候真的會有頭腦不清晰的時候,如今看來,我根本陪伴不了你一生,面對擁有漫長生命的你,我也不過就是你短暫的打發時間之趣吧。

不過,這些都沒關繫了,畢竟,這也不是你能決定的,也不是我能改變的。

我不知曉你的名字,你也不知曉我的名字,這才是最好的。”

初冬的冷風在風溪的田野肆無忌憚地狂奔,空氣像是急速流動的海水,以勢不可擋的力量捲走人的溫度,李墨雲卻像是毫無知覺般一動不動,一刻不停地凝望著身前的大樹。

她對自己毫不重視,她對世界的一切漠不關心,她把那專注又灼熱的目光視作虛無。

天地如此廣大,大到我們傾盡數數代代人的生命也看不到有光的出口,更望不見重逢的盡頭。

天地又是如此的渺小,渺小到她的世界是如此的空蕩與逼仄。

像是虛假的幻夢一般,一碰就碎,了無蹤跡。

她甚至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悲傷與否,她從他的眼眸中看見了她的悲傷,可是……她真的悲傷嗎?

她有什麼可悲傷的呢?

她到底悲傷的是什麼呢?

我本知這世界,萬般皆浮塵,一切如朝露。寂靜死永夜,虛無生荒誕,我亦是塵埃,本就一無所有地來,也終將一無所有地走,然而,然而……

在風溪最寒冷的風中,李墨雲斂下眼眸,一剎那,她竟然有些神情飄忽,眸光四散茫然不知所措起來。

寒冷凍紅了她的鼻頭,她的意識得以凝聚,她輕輕地笑了,無聲地,淺淡地,不自覺地,不真實地,像是幻覺地。

彷彿是幸福的。

彷彿她真的在塵世獲得了幸福。

然後,她對著大樹輕聲道:

“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免得以後我就忘記了。

我們初見之時,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了。

那一天,我獨自走過風溪的田野,清涼又舒適的山風從遠方悠悠而來,午後和煦的陽光自天際灑落下來,而你毅然地站立於貧瘠的土地之上,傲然挺拔的身姿,遺世獨立的寂靜,還有你那青黃參半的五角星形狀的葉子在微風中輕輕地搖晃,像是掛了一樹的漫天繁星。

那一刻,周遭的一切都如潮水般迅速倒退,整個世界的溫柔與光亮都在你的身上。

時至今日,我依舊記憶猶新。哪怕我的心早已不為任何事物所起伏,唯有那一刻,今時憶起,我心震動依然,就彷彿那一瞬間從未經受時光的磨損,也彷彿那一瞬間已然化作永恆。

我記得,那個時候我也問了你一個問題——你的一生都在這裡,就沒想過去看看世界嗎?”

自世界誕生之初,風似乎就已開始在這片廣袤的大地上輪回不止,從古至今,無人能讀懂它的言語,沒人能知曉它的心情,它與天地萬物親近,卻又永遠地保持著神秘。

可此時此刻,田野上的風卻給了潭影一種戛然而止的錯覺,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一刻的錯覺,一直沉默站在李墨雲身後的他突然出聲:“應該是想的吧。”

李墨雲走了一路,潭影就跟了一路,從一開始,李墨雲就知道潭影跟在後面,她只不過是,拒絕任何人進入她的世界。

但在聽見潭影聲音的這一刻,她卻突然側了一下頭,雖然時間極為短暫就又背對著他,並不是那麼清晰明瞭,潭影還是從李墨雲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絲茫然與期待。

她在等待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