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秉正依舊是悶聲不響,林鳳君嘆了口氣,“陳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
陳秉正道:“這可不能算了。”
林鳳君心道果然是地煞星的做派,只聽他徐徐說道:“我給了你一兩銀子做定錢。”
芸香吸了吸鼻涕:“公子別怪罪,我……我不要了,都還給您。”
陳秉正用他一貫四平八穩的聲音說道:“那不行。得人錢財,忠人之事。你的曲子還沒唱完,還有六首。我不說算了,你就唱下去。”
芸香被這句話說得懵了,等反應過來才伸手去撿剛才落在地上的月琴,“我唱我唱,還唱《琵琶記》嗎公子?”
“是。就剛才那段,唱六遍。”
林鳳君聽得雲裡霧裡,“看不出公子這麼喜歡聽戲。六遍,不膩嗎?”
“唱吧。”
芸香伸手撥著琴絃,她聲音悶悶的,帶點嘶啞,全不復原來的清脆婉轉,林鳳君聽著也頗為淒涼,“夫妻好廝守,父母願長久。坐對兩山排闥青來好,看將一水護田疇,綠繞流。”
陳秉正默默看著頭頂的床帳,臉上全是水跡。
“萬兩黃金未為貴,一家安樂值錢多。”
芸香先是磕磕絆絆,唱了幾遍已是熟極而流,等她唱完了,林鳳君把錢袋收拾利落遞給她,又將男人腳下解了綁。那男人腿腳都麻了,剛一挪動,便摔了一跤。他不敢耽擱,連滾帶爬地出門去了。
林鳳君瞧他倆走得遠了,才回屋道:“這男人武功很差,被我兩下就踹在地上了。”
她言語間有些得意,畢竟做了這麼久鏢戶,父親總是講究動口不動手,正經出手的機會不多,只可惜陳秉正沒有親眼看見她擒賊的英姿,無法在他面前大肆吹噓。
陳秉正伸手擦擦臉,“倒不像是仇家追殺。剛才……那姑娘拿著帕子就能勒死我,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林鳳君坐下來,腳下剛好有個遺落的銅錢,她撿起來收入囊中,“也說不準是花大錢請了殺手,殺手又花錢請了別人,一層一層剋扣下來,找了兩個新入行的。”
“這……”
“這些做仙人跳的姑娘,多半都是家世可憐,被人逼著上了邪路。”
陳秉正默然聽著,過了一會才道:“其實我倒一點不恨她。剛才……我十分愉悅,就死在那一刻,也是心甘情願的。”
她陡然想起男人說的什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冷笑道:“那倒是,本來她盯得是隔壁的客商,你非要加錢把人搶過來,多虧我拳腳功夫不俗,不然你就算不死,也要被那個莽夫打得滿臉花,如今還追念起來了。”
她這話雖尖刻但有理,陳秉正不做聲了。她放軟了口氣:“主家,我總不能白白出手,芸香唱了曲子,得了一兩銀子,我好歹救了您一條命,怎麼也要有些打賞。”
“那你開個價。”
她想了想,“也算一兩吧,童叟無欺。”
“一兩銀子……也好。”
她隨後將那根燒火棍子拿出來,刷刷在紙上畫著,“洗衣裳三百文,唱曲子一兩,破仙人跳一兩,加路上的大餅,一共……二兩四錢。”
陳秉正看她在紙上畫了一個方方的搓衣板,一把月琴,一隻燕子,一個圓圈,畫得形神兼備一目瞭然,不由得笑了,伸出手指點著燕子問,“這是什麼?”
“江湖八門,仙人跳算是燕門,專門用好看的女人誘人下套的。對了,不光是女人,也有男人。”
他似笑非笑,“你倒是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