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敬宇沒來過墓地,卻準確地走到了我的墓碑前。
他蹲下,沉默地將塑膠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來,一一擺上。
我喜歡吃的芒果、椰子,喜茶出的新品,奧利奧半熟芝士……全部都是吃的。
“言言,我來看你了。”他看著墓碑上的照片,輕輕開口。
那張照片是證件照改的,是我拉著許敬宇去一家頗能營銷的網紅攝影店拍的,效果很一般。
“你可算來了,我等得都要死了。”
見他朝著墓碑說話,我趕緊跨坐在上面,然後以稍微刁鑽的姿勢彎腰撅腚,讓臉佔據照片的位置,回答他。
許敬宇用下巴指了指食物:“都是你喜歡的店,隨便買了點。”
我驚掉下巴:“這還隨便?下次可別買了。”
許敬宇:“下次來,我再帶新品給你。”
我:“……”
當鬼了就是這點不好。
我跟許敬宇說話是對牛彈琴,許敬宇也只能對著墓碑自言自語。
我看得到、但摸不到他,他看不到也摸不到我。
許敬宇默了默,抬起手指,穿過我無形的身體,擦掉照片上的灰塵。
“對不起啊言言,才來看你。”
我:“?”
“這兩年,我生活裡學業上都一團糟,渾渾噩噩了好長一段時間,”墓園在許敬宇的眼裡空蕩蕩,一座挨著一座的墓碑,一人又一人的所愛與所念,他的聲音被寒風裹挾,有幾分輕薄、幾分落寞,“你剛去世那會兒,我只想一直睡覺,因為只要睜開眼,入目的所有景物都能讓我想到你。”
“高中語文詩詞賞析裡,我分析過那麼多古人的睹物思人,真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
一向話多的我只眨了眨眼睛。
我不知道要怎麼去安慰他,或許,我只能對生命的脆弱不斷質問,但始終無法對思念著亡人的人全然地感同身受。
許敬宇說:“我說你是人生的一環,所以你突然離開,我有種人生這條嚴絲合縫的鏈條突然斷開的感覺,如黑夜裡走鋼索,前面是搖搖欲墜即將下陷的恐懼,往後看,處處都是你,處處皆無你。”
“最茫然的時候我想不如一起死算了,”他自嘲笑笑,“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會有另外幾個聲音提醒我,看看父母,看看寫了一半的程式,看看……最年少輕狂時跟你搞科研闊論的夢想。”
“所以我便連死也不敢。”
人生如透光的紙,能被混亂輕而易舉擊穿的,或因愛,或理性。
聽到最後,我驚魂甫定地拍了拍胸口,超級大聲地和他說:“我才不要你死呢,死了多沒勁,我想看你功成名就,兒孫滿堂。”
能擁有最純粹的感情,在我短短的一生裡,已是一段幸之又幸的事。
許敬宇臉上始終有極淺極淡的笑容,像極了高三傍晚偶然間抬頭時看到的餘暉,平靜又蘊含著獨屬孤獨的力量,他說:“我就是這麼懦弱一個人,然後在一個無關緊要的清晨從宿醉裡清醒,想到自己好像做過一個夢,夢裡你讓我來看看你,所以我決定就這麼懦弱地活著。”
生命是破碎的紙,於裂縫處不斷粘連縫補的,或因愛,或因理性。
“我不敢狼狽落魄地來,所以忙了半年,學習了落下兩年的課程,順便考了個研,又去探望了陳老師。”
許敬宇把補考成績單掏出來給我看,身邊的鬼朋友個個兒好信兒,也湊過來瞧。
我被左右夾擊,仍不死心地將眼睛往成績單上貼。
都是九十分往上。
許敬宇有點東西,自豪和寬慰感油然而生。
我繼續問:“考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