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張臉被撞得模糊,身子也爛掉了不少,骨頭和肉被碾成一坨泥。
我簡直不敢看自己。
但我也不敢離開太平間。
因為外面,是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媽,陳翠蘭,老陳,一個牛哄哄的高中數學老師,戴著細邊眼鏡把嘴抿成一條縫,所在班級數學成績次次考試年組第一,學生送她外號“滅絕師太”。
這麼厲害的人,現在卻哭彎了身子,跪在地上起不來,她的嗓子哭劈了,聲音粗糲沙啞,泣血似的。
淚水沖掉了她臉上的妝容,我的死亡令那些因為歲月帶來的溝壑更深了些,更添愁容。
頭發也亂蓬蓬的,不服帖的每一絲每一縷,都是悲愴的形狀。
活著的時候,我只當老陳是個生龍活虎的中年婦女,現在死了才發現,她好像,也老了。
肇事司機在一旁直直地立著,低著頭懺悔:“大姐,都是我的錯,該我賠償我賠,該我負責的我負,您節哀……”
“賠?”老陳張牙舞爪地撲上去,“你拿什麼賠,言言才十九歲,我一把力氣給她養大,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控訴令肇事司機的頭愈發的低。
我爹老宋尚且保留兩分理智,上前把老陳摟進懷裡,低聲勸慰她:“老陳,冷靜下,咱們冷靜下。”
看他不站在自己這邊,老陳氣沖沖地回頭,結果看到老宋渾濁的眼裡閃著的淚花,又軟了下來。
停頓好久,只說出一句:“可我們的言言沒有了。”
老宋嘴唇動了動,沒出聲,眼裡的淚水開始噼裡啪啦地掉。
三個小時後,曲思月來了。
她是我從小長到大的閨蜜,對著我蓋著白布的屍體扯著嗓子嗷嗷大哭。
她聲音粗,哭起來跟破鑼亂敲似的,我捂住耳朵,不忘了挖苦兩句:“曲思月你差不多得了,我都要看到你扁桃體了。”
“不,要看到你胃了,裡面還有小龍蝦殘骸。”
“你到底是在減肥還是給小龍蝦減壽呢?”
我繞著她插科打諢好久,她根本不理我。
當然不能理我啦,因為我死了,只剩魂在人間遊蕩,成了傳說中的鬼。
她哭完了,又去安慰我爸媽。
太平間裡冷清下來。
我飄了一會兒,沒意思,就蹲在自己的屍體上發呆。
隔壁有個阿姨跟我說話:“小姑娘,等人啊?”
我不承認:“我沒有等許敬宇呀。”
阿姨:“你男朋友?”
我:“一傻逼。”
“小姑娘,別對男的抱有希望,”阿姨顯然已經看開了,悲觀地勸我,“他們難過也就幾天,咱們頭七還沒過呢他們就能找新女人熱炕頭,現在就算哭得撕心裂肺算什麼。”
我沒說話。
阿姨是生病去世的,死後在太平間擱了三天,因為根本聯系不上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