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相認,她就不會在父親和風骨談真相的時候躲在角落裡當一隻偷聽的老鼠了,也不會獨自離去,站在此處。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逃離那裡,只是潛意識覺得,不該這麼上前,不該以這張臉去。
她不知道怎麼走了,所以才來到了這裡,求一個答案,求一條路。
她彎下腰緩緩跪在地,「這一路,懷著仇恨回來,一步步謀劃,一點點靠近。為了為了保命不暴露自己,為了能苟延殘喘活著讓兇手血債血償,我曾摒棄了良心,親眼看著精銳營的人慘死在眼前。那時的我還可以麻痺自己,一切都是在隱忍,只為了一朝替所有冤魂報仇。可是漸漸的,那藏在身體深處的仇恨,隨著我的前進而越發淡去,身邊的一件小小的事都能讓它動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己是對是錯,可是無人能給我一個答案,我只能努力尋最初那仇恨的感覺,逼迫自己前行。」
「今日得知父親還活著,欣喜之餘,竟感到一絲的疲憊。我似乎已經望不到眼前的路了,求您幫孫女指個方向。」
兩頰髮絲凌亂垂落在側,彎著腰的她,看起來疲憊得頹廢。
旁人眼中她堅強,一往無前,似乎再大的困難都打不倒她。但只有自己知道,她並沒有表面那般堅定,那不過是迷惑自己,告訴自己可以罷了。而今日這件事,便是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才知道,其實她是如此地脆弱,不堪一擊。
面前坐下一人,就這麼席地而坐,與她面對面平視著,「你可有想過,天命讓你重活一世,真的只是為了讓你有機會冤冤相報,再造殺孽嗎?我不阻止你復仇,可卻不想你的一生被仇恨一點一點耗盡,到最後什麼都有了,卻迷失了本心。你已經漸漸看不清路,是因為你還保留著自己最初的良善,才會被身邊的人和事所動搖,至少你還會反思,會抉擇。今日的你來向我尋求一條路,我很慶幸看到的還是當初的那個孩子,而沒有成為復仇的工具。」
一隻手落在鳳凌的肩膀上,鳳凌凝視她的眼睛,不像父親般輕柔溫暖,卻及其地堅定有安全感,彷彿一道力量傳輸給她,「孩子,你已經成長了,相信自己的判斷,若遇迷茫,不要躊躇,也不要退縮,隨心而行即可。」
雖然祖母沒有給個明確的答案,但今日的這些話確實給了她很深的感觸,離開將軍府後,越回味越無窮。
踏進宮門口的那刻,回頭望了許久那沉重悠久的高牆銅門,再回頭,一條心中的路在腳下生成,她微微笑了下,搖搖頭往前走去,眸中的雲霧散去,露出微光。
回到住處,關上門的一霎那,身後有輕微的動靜發出,她緩緩轉過身去,見一人從黑暗中走出,說:「我等你很久了。」
鳳凌繞過去點了燈,尋了位置坐下,伸手摸茶壺,是涼的不知放了幾天,便作罷,問:「你來找我何事?」
鳳鳴將門合上,才摘下面具在她對面坐下,觀察她的神情,說:「你還真是心大,明明敵人就在身邊,卻不能手刃,難道就不著急嗎?」
「那你呢?我們是一樣的失敗者,你又為何甘願屈居人下?他就在隔壁宮,不過幾步路而已,怎的不去殺了他?」鳳凌說話間帶笑望著她,不是質問,而是已經看穿。
鳳鳴臉上的表情些許凝固,透露出心底散發的冷意,其實兩人過去一直針鋒相對,到現在已經甚是瞭解彼此,她知鳳凌的想法,鳳凌也知她的心思。只是這份熟悉不能大喇喇擺出來,誰先承認誰就輸了,所以兩人一直處於披著客套的試探和見血之間。
她也噗嗤笑了,腰間抽出一把摺扇開啟輕輕擺動,「我的好妹妹啊,我這麼做可都是為了我們的母皇,手足親人啊,同樣是報仇,何必自己人鬥自己人呢,我和你說過,我們是同一條船的,只要這位置
上坐的是鳳氏姐妹,不管是誰,我都認。當然若六妹有這本事,我甘願屈於你下,衷心輔佐絕無二話。只是如今看來,若六妹繼續這麼安於一隅,怕是遙遙無期咯。」
她的話最多也就信個三分吧,鳳凌自覺整理她的話,說:「三姐似乎話裡有話啊,有何高見?」
「你可知你去東旭的事已經定下來了?」
「知道。」
鳳鳴瞧她眉目比尋常還要舒展,覺得奇怪,「你不是不肯去東旭的麼,怎麼如此反常?」
鳳凌語氣平淡:「你們所有人都希望我去,必有去的理,我想明白了,這大概就是我的命數,與其拼死抗拒,不如順應天意。」
鳳鳴原本還有疑惑,聽了這話卻是嘲諷笑笑,「天意,都死過一回了,還信天,真是天真。」
鳳凌只是笑笑未解釋,正因經歷過生死,才更信曾經那些子虛烏有的東西,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浩瀚宇宙無邊無際,一切儘有可能。她問:「三姐一直希望我去東旭,我很好奇那裡究竟有什麼,讓三姐這麼堅持不懈?」
鳳鳴搖搖頭嘆氣,說:「所以說你還是被侷限了。你有沒有想過,東旭與鳳陽百年來一直關係僵持矛盾不斷,即便是將來有一日這江山易了主,也要持續遭受外敵侵擾,東旭一日不整治,這天下就一日不得安寧。」
「三姐志向遠大。」鳳凌有些意外她想到這一層面來,只是兩國關係差這是歷史遺留以及資源爭奪的問題,想要改變何其地難,能做的,只有捍衛自己的一方土地,保護子民不受掠奪而已,「只是三姐這時候提及是何意?難道要靠我和親來維護關係?」
「過去十幾年東旭女皇上位後,兩國算是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這種平衡直到朵圖爾的出現被徹底打破,朵圖爾要比女皇更有野心,若他登位可就不是瀾月這般專注於整頓自己地盤這麼簡單了,那駐紮在邊境的大軍便是證明。六妹有沒有深究過,為什麼朵圖爾突然回到男兒身,又為什麼被揭穿後沒失去繼承權反倒是能支配軍隊肆意妄為,這幾個月東旭皇室發生了什麼,你都不想查清楚嗎?」
鳳凌還未回道,她就繼續說:「我知道六妹清高,你可以說沒興趣知道不關你的事,但現在朵圖爾已經將手伸到你這來了,總歸和你有關了吧?」
鳳凌明白了,「你想讓我去東旭看看?」然後對付朵圖爾。
「去東旭已成定局很難改變,你也說了順應天意,既然如此,那不如再順應一次去尋找答案,也許,這也是你的天意呢。」鳳鳴不慌不忙晃著摺扇,唇角的笑把握有度自信十足,但鳳凌覺得她還沒說完,留了多少就不知道了,怕是背後設了坑讓她踩呢。
只是現在她也沒當初的抗拒了,既然都是要走的,那就走一步看一步,是坑她就填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