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從席上離開,不少大臣都注意到了,但並未放在心上。
只有張甫明察覺到,太子殿下去了小半個時辰,一直沒有出現。
他舉起酒杯,藉著袍袖的遮掩,目光不著痕跡地往主座上的皇帝望去。
在看到君王臉上波瀾不驚的神情、深不可測的墨眸之後,張甫明收回視線,心底哂笑。
太子殿下可真是糊塗。陛下雄才大略,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從哪裡來的自信,認為自己能夠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攪風攪雨,而不被陛下察覺。
不過這樣也好。太子雖然庸碌,但並無大錯,陛下若是冒然廢黜太子,勢必弄得朝堂上面人心惶惶、局勢動盪。
但若是太子謀逆,陛下廢黜儲君乃是名正言順。
張甫明站到了謝家的船上面,自然希望未來的國君是自己鼎力支援的。
想到這裡,張甫明慢悠悠地將杯盞中的“九丹金液”飲盡。他放下酒杯,右手伴隨著絲竹之聲,在桌案上有節奏地敲擊著,一副陶醉之色。
王縉與張甫明臨席而坐,將張甫明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他耷拉著眉眼,有些神思不屬。
太子殿下去的時間也太久了一些。
王縉正想找個“更衣”的藉口逃席,卻被張甫明喚住。
“丹毫,今日這歌舞,丹毫覺得如何啊……”
王縉覺得張甫明這是在沒話找話。
宮中的教坊司從來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就算是新排練的歌舞,也總是脫不了軟綿綿的味道。
張甫明明知如此,還來問自己,可真夠討人嫌的。
王縉舉起酒杯,朝著張甫明微微一笑,說道:“這支《春鶯囀》,舞姬們雖然跳得不錯,但是比起張相府中養著的那一班伶人,還是多有不如之處。”
張甫明無聲地皺了皺眉。王縉這個豎子!到了這個時候,還是不忘給自己挖坑。
他冷笑:“丹毫這話可是陷我於不義。我府中的那一波伶人,是為了給內宅女眷解悶才養著,哪裡就比得上宮中的舞姬了。倒是丹毫家裡,常以祖傳的食譜自矜,揚言宮中的御廚都比不上。”
自己三子的酒醉之語,不知怎麼就傳入了張甫明這個老賊的耳中,還被他時刻提及,用來攻訐自己。
王縉臉色一沉,揚眉譏笑道:“張相府上‘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是陛下都稱讚過的,在張相面前,我這是班門弄斧。”
兩人唇槍舌劍,相鄰的兩張席位暗流洶湧。
礙於陛下在前,他們各自的擁躉不敢搭話,還是裴同光看不過眼,蹙眉說道:“張相和王相不是在談歌舞嗎?如今換了一支曲子,兩位覺得如何?”
張甫明和王縉這才發現,悠揚、旖旎的絲竹之音被琵琶聲和鼓聲所取代,場中的舞姬換了一波新人上來,玄裳紅裙,竟是在鼓上跳起了胡旋兒。
不同於《春鶯囀》的纖柔、綿軟,舞姬們正在跳著的胡旋舞奔騰、歡快。她們在鼓上旋轉、踢踏,舞姿剛勁、健朗,令人瞬間提起了精神。
張甫明擅長樂理,嗜好歌舞,否則也不會在家中養著歌舞伎,並且在整個京城都是赫赫有名。
此刻張甫明顧不得和王縉吵嘴,目不轉睛地看著場中舞姬們的動作,一邊擊掌,一邊稱讚道:“環行急蹴皆應節,反手叉腰如卻月。好!跳得好!”
王縉望著他這副如痴如醉的模樣,壓下心底的冷嗤,漫不經心地欣賞著舞姬們的舞姿。
裴同光見這兩個人終於消停了,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就在這時,正中央的舞姬從鼓上飛身而下,石榴紅的裙襬舞成了一朵盛放的花兒。
雪膚紅唇的舞姬腳下舞的飛快,就這樣轉到了御案前面。
望著上首的君王,舞姬的唇角揚起一抹豔麗的笑意,兩條如雪的手臂在黑紗裡面若隱若現,似是想要投懷送抱……
魏昭握著手裡的酒盞,似乎是對眼前勾魂攝魄的美人兒無動於衷。
舞姬咬了咬牙,臉上的笑容更加嫵媚,她柔軟的腰身折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伴隨著舞動的動作,一隻素手執起桌上的酒壺,彷彿要給面不改色的君王斟酒。
就在舞姬馬上要撲到君王的懷裡時,腳下似乎被什麼絆了一下,她小小地發出一聲驚呼,袖中卻是寒光一閃,朝著君王的頸項刺去……
異變突起,朝臣們頓時屏住了呼吸,一些膽子小的,更是當場失聲驚叫……
只有魏昭,手中的酒盞一潑,一隻手格擋住女子伸過來的手臂,一個巧勁兒卸下了舞姬手裡握著的匕首,他用力一折……
“咔嚓”一聲,舞姬握著匕首的那隻右手彎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無力地垂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