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早在伊桑興致勃勃地沖到他的房門口，小心翼翼地說丹尼爾帶了一個東方女孩來談話時，克洛德就知道這個喜歡瞎操心的舅父會談些什麼。自十年前他被流放，丹尼爾一直在暗中幫助他，兩個人也偶爾會書信聯系，但每次對方都會寫上厚厚一摞信紙，自己的回信只有兩三行，一來他確實沒什麼工夫將時間浪費在寫些家長裡短的無聊事情上，二來他下意識地遠離王城的一切，自然也包括那些跨越無數山巒河流的信件。

有的時候丹尼爾會對一些政事發表冗長的言論，要不然就是今天安妮又發明瞭新的菜餚這種沒什麼營養的閑事，他總是匆匆翻一遍就擱在一邊處理別的事情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信中出現了“我和安妮一致認為你到了該尋找伴侶的年齡了”“希望不要因為海盜生涯導致你的男女關系混亂，這會讓奧莉薇婭的靈魂不安”“霍西塞首富夫人這種謠言是從哪裡來的？克洛德，我還是認為那不太適合你”這種亂七八糟的內容，每次一看到這些簡直比那些瑣碎的生活日常更令他煩躁。

可能上了年紀的人都愛操心下一輩人的感情世界，更何況是丹尼爾這種生活閑適的人，府邸打理和主僕相處這種活動已經不能讓他感到滿足了。

所以當克洛德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吐槽舅父的“多管閑事”。

“我——我覺得他只是關心你。”伊桑打量著他的臉色，有點惴惴不安。

克洛德將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推開椅子沉著臉往樓下走，果不其然他在茶室看到了昨天晚上毅然決然毫不猶豫離開的人，一種無名的煩亂升騰，令他的表情更加陰沉。

在看到伊桑的時候棠就有會見到他的預感，只是沒想到這麼突然，丹尼爾見到他態度有點惡劣，不免嘆了口氣：“我們只是隨便說些話罷了。”

“我不覺得這種事是可以隨便說的，也不覺得可以說給一個外人聽。”克洛德冷冷地扔下一句，轉身拉開茶室的門走了出去。

“克洛德！”見他走得幹脆利落，丹尼爾的眉宇間流露出一抹悲哀急切的情緒，他想叫住他，但顯然沒什麼用，滿腔的無奈只化作一聲長嘆，“抱歉，這孩子……”

然而還沒等他說完，棠已經快步跟了上去，伊桑正從樓上趕下來，看到了怔愣的丹尼爾，又看了看兩個人爭相離去的背影，一頭霧水地問：“發生了什麼？”

丹尼爾回過神來，望著轉眼之間空曠下來的茶室，茶水冒出的蒸氣在陽光下像是縹緲的香霧，漸漸盤桓上升，最終消散在半空中。他忽然笑了一聲，坐下，感慨道：“沒什麼，真是個明媚的上午啊。”

克洛德知道有人在追著他，他心裡想著讓她多跑一會算了，但是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放慢，直到棠從他的身後繞到前面，擋住了他的路。

“有什麼事嗎，這位小姐？”他雙手環胸看她。

“我有事情要說。”

“噢，看來昨天沒想起來，還要勞煩你‘特意’來跑一趟。”

棠抿了抿唇，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克洛德被這種目光看得心煩意亂，他向後一靠，倚著牆懶散地站著，不耐煩地抬起下巴：“快說。”

“大祭司之前說十天之後魔界與人界的通道就會被開啟，現在他的那具身體已經不能再使用了，這會阻礙他們的計劃嗎？”棠一字一句地說，她的神情認真，眼睛裡好像有晶瑩的光芒。

“他不會再找新的身體嗎？雖然新身體需要一段時間的融合，但應該不會打亂原計劃。”克洛德別開目光，盯著牆上的一個鹿角掛飾說。

“十天的時間，來得及阻止嗎？”

他冷哼一聲：“不是與你無關了嗎？”

棠眨了一下眼睛，長而密的睫毛上墜滿了陽光的金屑。她說：“我本來確實不想摻和下去了，不過後來一想，雖然表面上一切都有了看似合理的解釋，但實際還是自相矛盾的。我也沒有想過憑借自己的單薄力量能阻止神魔之事，只是單純地想弄明白這一切，對我來說，與其迷迷糊糊地度過餘生，還不如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弄清楚想要知道的事情，這樣就夠了。”

這一番話令克洛德沉默了下來，他臉上的陰鬱之色稍緩，但還是盯著那個鹿角，沒有挪過視線。

也許是因為適才丹尼爾的話，即使他現在這種樣子，棠也沒覺得有多煩躁，反而打量著他微妙的情緒變化，克洛德終於沒法忽視她過於直接的目光了：“你看什麼？”

棠沉吟了一下，開口：“布達希已經不能待了，那麼接下來去哪裡呢？”

“……我好像沒有說要帶著你吧？”

“唔，”她往後退了一步，裝作漫不經心地環視著走廊，語氣帶著一點低落，因為她很少會露出這種情緒，所以聽起來特別明顯，“是這樣嗎，那好吧，我會自己想辦法。”說完她轉過身，拿起了衣架上掛著的鬥篷，緩慢地走向了門口。

那個背影離自己愈來愈遠，一股莫名的情緒主導著他開口：“日落時分從這裡出發，艾華索森林。”

接著他看到剛才還處在失落中的少女回過頭，嘴角帶著一點得逞的笑意，他才意識到似乎是被套路了，不過他也沒有覺得惱怒，相反還有幾分說不清的複雜情緒。

棠已經推門走了出去，她在關門的時候還特意揮了揮手，大概算作兩個人和解的標誌。

“嘁，”克洛德看到她的動作不由嗤笑一聲，明明眉宇舒展了不少，語氣卻依舊帶著些許譏嘲，他一轉頭，看到了目光微妙的伊桑，立刻板起臉，邁開腿走向他，“你亂跑什麼？”

伊桑笑嘻嘻地說：“沒啊，我沒亂跑，也沒亂看！”

克洛德橫了他一眼，理都不理他，徑直走向茶室，丹尼爾正坐在壁爐邊喝茶，看到他一個人回來有些吃驚：“那位小姐呢？”

“被趕跑了。”他輕飄飄地說。

丹尼爾立刻皺緊了眉：“你——這樣太失禮了，就算不喜……”

“今天下午我們就會離開了，”克洛德忽然打斷他的話，雖然知道丹尼爾是出於關心，但現在他不想討論這些話題，“艾華索森林，你知道那裡的。”

丹尼爾的神情一凝，然後才漸漸放鬆下來，他看了看手中的紅茶，閉上眼睛，黑暗中彷彿還能聽到森林中夜梟的嚎叫。

“那真是一個……讓人很難忘記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