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棠還有點不願意睜眼,一直磨蹭到太陽照到臉上才慢吞吞起床穿衣服梳洗。昨天晚上那隻渡鴉似乎只是一場夢,那顆來自環山腳下的晶石似乎也只是一個模糊的幻影,但棠知道她確確實實看見了。有些東西就是這樣,人們以為只不過是人生中的偶然一瞥,而實際上卻在無形之中鐫刻進了以後的所有記憶。
早晨出門的時候,小鎮上亂哄哄的。棠略微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德羅伊利斯的訊息已經傳遍了整個鎮子,一些居民一大早就在街上擺上募捐的牌子,希望自己為那些受難的人盡一些綿薄之力。
棠啃著一塊烙餅,安穩坐在馬上,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她肩上的瑞特也拿著一小塊烙餅小口小口地咬著,而迦爾遜牽著自己的馬走在旁邊,腳步一輕一重,有些精神不濟的樣子。
棠空出嘴來問他:“你怎麼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明明昨天睡得比我早今天起得比我晚。”
迦爾遜蔫巴巴地回答:“一大早瑞特就爬起來折騰我,沒睡好。”
棠正好吃完了餅,順手摸了摸瑞特的毛,好奇地看他:“怎麼了?”
迦爾遜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說道:“它大清早在屋子裡亂竄,打翻了一隻碗,我收拾完了又去老闆那裡解釋,好不容易解決了回屋想補個覺,瑞特又上躥下跳的,根本安靜不下來。”
“瑞特,是這樣嗎?”棠側了側頭,耳邊的碎發傾瀉下來,拂過瑞特的腦門,瑞特用小爪子胡亂撥了撥,將那一縷頭發撥開,才弱弱地“吱”了一聲,大概是表示愧疚。
棠捏了一下它頭上的那撮毛,說:“精力太盛?發情期?吃飽了?”
瑞特怏怏不樂:“吱吱。”
迦爾遜回頭,露出自己好像被人揍了一頓的兩只熊貓眼,怨念十足地說:“也許是餓的吧,聽說松鼠吃的很多。不過瑞特也真是講究,松果榛子都不吃,只吃餅也不會吃壞肚子。”
“貴族松鼠。”棠懶洋洋地回答。
兩個人邊說邊走,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呼喊棠的名字,棠拉了拉韁繩讓馬停下,回頭看去,遠遠看到一個衣著醒目的人往這邊跑來。清晨的光順著房屋的間隙落下來,讓他那身審美極其慘不忍睹的衣服更加吸人眼球。迦爾遜一眼就認出了來人,並以棠來不及阻止的速度振臂招手示意。那人看到後跑得愈發興奮,提著大包小包趕過來。風吹亂了他的頭發,成上指狀立著,看上去亂七八糟的。他臉上的表情有幾分張揚的興奮,正歡快地沖他們跑來。
迦爾遜驚喜地說:“那不是雷忒恩先生嗎?”
棠默默拉過韁繩,一巴掌拍到了自己的腦門上:她多麼希望時間可以倒退回五秒鐘之前,這樣她就可以在迦爾遜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牽著馬跑了。
雷忒恩三步並兩步跑到他們兩人的面前,他的臉因為奔跑而顯得紅潤活潑,一雙眼睛越發明亮,他一巴掌拍到迦爾遜的肩上,笑聲爽朗:“哈哈哈,我跟你們一起走,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迦爾遜:“啊?啊!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棠小姐肯定也很高興……”
迦爾遜沒懂這其中的沉默和棠那副宛如吃了蒼蠅的表情,但他覺得雷忒恩的加入確實是個不錯的事情,至少路上多一個人,也多一個照應——顯然他沒考慮到還多一份開銷。
雷忒恩撓了撓頭發,露出一口白燦燦的牙齒:“正好我也有事去布達希,順道和你們一起,你們不介意吧?”
棠看著自己手裡的韁繩,轉來轉去,直到那根繩子被她磨得開始發熱,她才抬起頭,面無表情地說:“我們沒錢養你。”
雷忒恩:“哈哈哈你說什麼吶,我也是問狄拉克借了點路費的,哪能花你們的錢!”
棠:“哦?”
不知道為什麼,迦爾遜覺得這一個單音節的字似乎蘊含了一種聽天由命的絕望。
一直到了後面的旅程中,迦爾遜才明白當初棠為什麼會有那種情緒。雷忒恩這個人有個小毛病——永遠存不住錢,否則他也不會欠下一大筆債務了。等他們到了博特港的時候,雷忒恩已經把從狄拉克那裡借的錢全部花光了,他的開銷點永遠是那麼奇怪,花在衣食住行上倒也無所謂,可是他每經過一個村鎮就要採購些沒半點實用性的東西,什麼陶泥制的玩偶,半新不舊的八音盒之類的,說是為了收集當地的特色。
這就導致他的行囊越來越鼓,錢袋卻越來越癟,以至於還沒到目的地他已經沒錢了,只能厚顏無恥地把自己曾經說過的話當屁放了,靠著棠和迦爾遜接濟勉強度日,當然他本人對此並無愧疚之心甚至還洋洋自得。
博特港是凡彌倫西部的一個小港口,自然不如第一海港伊麗莎白港那麼繁華昌盛,但也別有風味。他們到達的時候是傍晚,夕陽西下,天空鋪滿了絳紫色的雲,如大片大片的花朵綻放在晴朗的澄澈天幕,綿延至天空的盡頭。而大海又是泛著墨綠色光芒的瑪瑙,在絢爛璀璨的晚霞下顯得異常平靜。海灣處停著很多船,一列列排在港口,遠看如起起伏伏的山巒,筆直地從海浪之下聳立上來,帆布隨著晚風微微搖曳,攪碎了落日的餘暉。
而高低錯落的房屋在街道兩邊路燈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種流光般的斑斕色彩,整個城鎮被晶瑩剔透的光芒覆蓋著,如同玻璃堆砌而成。
坐在長椅上,拿著一把老舊樂器正在自彈自唱的吟遊詩人不會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來往匆匆的行人身上,他穿著不怎麼潔淨的袍子,鬍子拉碴,已經被歲月和海風磨朽了青春,但是目光依舊明亮。他姿態隨意而悠閑地哼唱自己的歌謠,歌聲從他的嘴中滑出,在人們的腳下穿梭,又輕輕搖搖地飄到天上,向著更遠的海面飛去。
忽然,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在他的上方響起:“你好。”
他抬起頭,微微眯起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女,褐色的鬥篷下清晰可見的黑色長發和少見的樣貌昭示著她的身份——一個東方人。雖然西方大陸的東方人很少,但是身處港口的他還是見過一些的,所以並不會覺得驚奇。
吟遊詩人輕輕點了點頭,以示問好,卻並不停下歌唱。
少女就在旁邊安靜地站著,直到他這一首歌唱完,他才對她展開笑顏:“你好,從東方來的姑娘。”
棠指著他旁邊的位置,說道:“我能坐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