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火光勾勒著凡妮莎完美無瑕的輪廓，她站在通向王宮的最高階臺階上，那裡有一個突出的平臺，平臺上方被圓拱形的穹頂蓋住，只露出一個小窗。

她將手搭在小窗的邊沿，凝眸望向前方。不遠處就是戰場，魔物來自布達希周邊的山林，數量不算太多，但也足以給這座城池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她隱約聽到人類進攻的號角和吼叫，其中夾雜著魔物恐怖的嘶喊，亂糟糟混為一團。

她看不見戰場是什麼情況，但她從空氣中飄著的血腥味可以判斷這是一場激烈的對抗。

她一動不動地站著，似乎已經沉浸在這種氛圍中。

“凡妮莎女王。”她身後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精靈女王轉過頭，她已經將鬥篷掀了下來，披風下是白色的裙子，火光和月光溶成她眼中化不開的豔色，像是一副暗色調的畫。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老人，年邁滄桑，體態佝僂，是可以步入墳墓的年紀了。

凡妮莎靜靜地看著他，神情平淡冷漠。她緩緩地說：“格倫大人，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您的本名是叫這個吧？”

老人聲音沙啞：“不記得了，我早就忘記擁有本名的那段歲月了。”

凡妮莎默而不語。

老人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看向硝煙繚繞的王城，說道：“你是來告訴我答案的嗎？”

女王微微頷首：“您知道，我不想讓精靈族捲入這場爭端，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還是沒有找到鑰匙？”

“在那些人手上，”凡妮莎沉聲道，“我本想派幾個精靈去奪回來，但是他們一直在海上航行，精靈無法穿越大海。”

“哦，大海……”他忽然意味不明地感嘆了一聲，凡妮莎輕輕皺了皺眉，她似乎從這聲嘆息中捕捉到了一種極為複雜的情緒，但它消失得太快了，像靈活的魚一樣飛快一閃便鑽入了浩瀚的水面。

他咳了一聲：“算了，既然你不想用精靈族的生命來換取解開封印的力量，又有什麼可以代替的呢？你也很清楚，精靈族的生靈之力比其他種族強大，想要達到同樣的目的，代替者要付出的遠比想象的多。”

凡妮莎望向火光燃燒的地方，漠然道：“沒關系，可以用數量補充。”

他輕輕扯了扯唇角，但枯樹皮似的面板已經鬆弛了，沉沉地掛在兩頰，他的這抹笑意只消失在褶皺中。“人類的性命？”他的語氣中帶著某種病態的興奮。

“整座王城如何？”

“那一定非常壯觀，”他難以抑制內心的狂喜，身體微微顫抖，“這具身體可支配的力量太少了，我無法完全控制魔物，它們也不聽從我的安排，只知道一味的殺戮，一點策略都不懂。你看，一座城打了這麼長時間還沒有屠盡，真是丟臉。”

凡妮莎喃喃道：“人類是既脆弱又堅韌的部族，想要攻克他們並不容易。”

“我想女王陛下有自己的看法。”他略微向前走了一步，側過臉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請教姿態，本來就已經弓下來的腰背越發下沉。

“我之前聽說過反抗軍中有一個領袖，”女王轉過身來面對著他，目光毫無波動，“叫伊桑，曾經是凡彌倫的小王子，先殺了他就會造成抵抗軍人心渙散，您覺得呢？”

他的眼神倏忽一滯，緊抿著唇不做聲。

凡妮莎挑了挑眉：“您認為不合適？”

“不，怎麼會，非常正確的想法，只是……”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有些遲疑。

只是他曾經答應過他的母親，以後會照顧她的孩子們。可她去世之後，他發現存積在心中的柔情越來越淡，越來越薄，剩下的只有壓抑，瘋狂，邪惡，以及那份自他獲得永生以來就伴隨至今的荒蕪。

為了減緩這種極度黑暗的情緒，尤其是奧莉薇婭死後那種連哭泣都是奢望的窒息感，他將自己的靈魂分解成兩個部分，一個帶著奧莉薇婭給予他的溫暖甜蜜的回憶，一個無怨無悔忠誠地信奉邪神，他將這截然不同的二分之一靈魂送入了不同的身體，一個送去了遠方，一個留在了王都。

如果他不剔除對奧莉薇婭的思念和渴慕，他就永遠無法完成自己的使命。這種複雜矛盾的心情撕扯得他痛苦不堪，唯有如此才能確保他繼續留在布達希，留在凡彌倫的宮殿中。

而另一半靈魂，另一半身體——他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吧，他會代替自己繼續愛著奧莉薇婭，會看那些奧莉薇婭最想踏足的風景，那是他永遠不能感知的生活，盡管帶著自己的那部分記憶，卻遠比自己更加純粹。

只有那樣的人才配得上這份愛。那時他如此想，只有辛德森才可以，我不行。

凡妮莎看了他一眼，再次開口：“或者有別的辦法可以從內部擊潰人類軍隊，這也是他們最大的弱點，外界的攻擊也許不能打破他們的壁壘，但內亂卻可以讓他們毀滅。”

“太麻煩了，”他說，他聽到自己心底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呼喊他，但是那聲音太小了，自從辛德森死後，那二分之一的靈魂重新回歸到他的身體中，他就變得越發優柔寡斷了起來，這不是個好兆頭，他眯了眯眼，開口，“那就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