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從遠處的海面上遙望整個港口,安妮塔鎮特有的尖頂式建築已經埋沒在一片火海之中,黑灰色的煙霧不斷地向上蔓延,覆蓋了陸地和天空交界的那片空白。
海面上有不少逃亡的船隻,然而他們並不往海洋深處劃,而是就停在海岸線周圍,既不靠近陸地也不接觸更遠的大海。甚至當船上的人看到“殺戮女神”號接近時,他們臉上的驚慌和恐懼已經凝固了,彷彿這艘海盜船也不過是萬千停靠在港口的貨船之一,沒必要分神去在意。
海面上漂浮著許多一些建築物的殘骸,越靠近岸邊就越密集。
“東西太多了,無法靠岸。”霍斯將單筒望遠鏡遞給克洛德。
他接過來看了一眼,轉身和水手道:“拋錨,準備一條木船。”
“你一個人去?安妮塔已經陷落了,陸地上很危險。”霍斯蹙眉看著他。
克洛德拿起隨手丟在一邊的長刀,抬頭道:“拿一封信而已,人太多反而麻煩。”
“……你確定還能收到信?”
“我讓丹尼爾直接寄到驛站,他們應該來不及將信件撤走。”
霍斯有點無奈:“你沒告訴棠小姐?她不會生氣吧?”
克洛德頓了一下:“你是奶媽嗎?大事小事都要操心。”
“她知道,在她醒之前我就會回來。”
霍斯的表情立刻變得微妙起來:“醒?”
克洛德面無表情:“我真想撬開你和布魯斯特的腦子看看裡面到底都塞了些什麼。看好船,不過這個距離應該還算安全。”說完這句話,他便握著纜繩跳到了船體側邊一條已經被放下來的木船上,動作一派行雲流水。
霍斯嘖嘖兩聲,手扶著船舷看向遠處煙氣繚繞的城鎮。
“這是怎麼了……”雷忒恩困惑地望向海上,船身擦著一條小木船駛過,木船上是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她形容枯槁,像是幾天幾夜沒有睡了,目光絕望地看著他,向他輕輕搖了搖手,他便更加疑惑了,“什麼意思?”
迦爾遜直接喊了出來:“喂——發生什麼事了嗎?”
女人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呆滯地移開視線,垂眸看向襁褓中的嬰孩。迦爾遜的目光一窒,那個孩子的面板已經變成青黑色,應該已死去多時了,而孩子的頭上有一個非常明顯的齒痕,血液早就幹涸了,似乎是被什麼咬了一口。
他舉目望向海上的其他木船,如火的夕陽之下,海面上只有些許微波,像是凝固下來的血液,壓抑的哀泣和悲號彌漫在大海之上,宛如神殿壁畫中描繪的末日之景。
迦爾遜頓時覺得彷彿被人錘中了胸口,一股沉悶的痛砸得他說不出話來。
“是那些流落在大陸上的魔物所為。”布魯斯特在身後緩緩道,他的眼眸被夕陽染成了濃豔的顏色,上去卻分外悲涼。
“僅僅是……流落的魔物就足以將城鎮變成這樣嗎?”迦爾遜的聲音略有些顫抖,“那如果環山的封印被開啟呢?”
布魯斯特長嘆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天際:“神創造一個世界並不難,難的是如何保護它。”
雷忒恩嘖了一聲。
“你的朋友怎麼樣了?”布魯斯特抬頭道。
“還是老樣子,有呼吸,但是依舊沒有醒過來。”
布魯斯特聳了聳肩:“說起來大祭司藉由他的身體接近我們是為了降臨儀式,但是這場儀式並沒有成功,之後邪神的蹤跡就消失了,我總覺得心裡不安,他們怎麼會如此輕易地放棄這件事。”
迦爾遜因為這番話陷入了沉思。事實上,當船隻慢慢靠近安妮塔海灣的時候,一種異樣的感覺便籠罩了他。他想起了當時在陀螺小鎮雷忒恩那次佔蔔的結果,黎光騎隊最終就是消失在這裡。
他正沉浸在這種怪異的感覺中,忽然覺得肩膀被碰了一下。他抬起頭四下張望,卻發現身邊並沒有什麼人。
船長室裡,棠剛剛從夢裡清醒過來,抱膝坐在床上發呆。她有些懵然,表情略有幾分剛從睡夢中醒來的迷糊。
自從降臨儀式之後,她已經連續三個晚上夢到連綿的雪山和那個人了。本以為夢境是一種預兆,在德羅伊利斯那個夜晚,她第一次夢到這個場景時就覺得一切都太真實了,真實得好像確實存在那樣一個空間,盡管那個巫師已經不在了——如果黛西說的是真的話,但他卻好像一直在她的意識中活著。後來第二次、第三次夢到他,這種感覺就愈發強烈。
他活在她的意識之中。而且降臨儀式那晚,邪神之力已經侵佔了她的身體,但體內卻似乎有另一種力量與之博弈,最終將外來的力量驅逐出去。
但是到現在為止,她都對這個人不甚瞭解,除了他對春天永恆的嚮往。
這三天以來,每當她閉上眼沉入夢境中時,腦海中的一切卻和之前迥然不同了。那片巍峨潔白的雪山已經被流淌的熔岩所覆蓋,那些黑色的岩石變成了無數細小的碎石散落在地上。遠處的光柱已經消失不見了,整個天空是霧濛濛的灰色,雪比之前更大了,遮擋住了視線。
而那個人就坐在山巔的岩石上,漠然望著腳下緩慢流淌的巖漿。
他在不斷地說這些什麼,內容顛三倒四,不著邊際,似乎都是些支離破碎的話語,沒有邏輯可言。
過於零碎的記憶令她神思昏沉,尤其是剛剛醒來,現實和夢境剛開始分離,她一時間沉浸在那些零碎話語中,恍惚了片刻才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