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南燭上前攔住小先生去路,雙手奉上銀兩,輕笑道:“今日生意做不成,這招賢樓總歸是要去看看,小先生若不嫌棄便隨我一起去聽一聽雄霸之辯,不懂之處也可幫我譯文,這銀子也就拿的理所應當了。”
小先生蹙眉,這招賢樓雖說天下讀書人皆可上樓一試,若能攀至黃金臺博得滿堂喝彩居是比金榜題名還要有用,可也不是誰都能進,前後三次皆以女流之輩不堪重用而拒之門外,眼前這年輕人當真能帶自己進去?
自是不笨的許南燭不等小先生詢問,便開口解釋道:“我呢,不是什麼大人物,花了些錢動用了些關係弄了一個位置,想要一睹雄霸之辯的風采,你若能帶我進去那最好不過,倘若闖關失足,就算結交個朋友。”
幽州世家子弟不在少數,願擲千金只求一席讓子女結識一些居士名流的大有人在,為了是廣結人脈,或許在不遠將來便能以極少的代價謀取更多的謀利。
招賢樓入口處可謂是人滿為患,城中派出護衛軍維持秩序,兩排人牆將閒雜人等隔絕在外,許南燭如一尾游魚穿過人海擠了進去,眼尖的小卒剛欲開口怒喝,卻是被侍衛長怒瞪了一眼,抬手拍了一巴掌。
捱了一巴掌的小卒滿臉委屈,可也不敢反駁只是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那翩翩少年,重新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了。
小先生悲傷悽惻的抬頭望向招賢樓,禁不住淚流滿面沾溼了衣襟!
百餘人入一樓答辯,一輪結束便揮袖走了多半,直至皓月當空,看熱鬧的人也耐不住天寒地凍紛紛退場,順利通六關者僅有十七人登上了黃金臺。忐忑不安的許南燭在見到那抹俏麗身影后,才舒緩了一口氣,端起酒杯緩緩落座在聖香身旁。
比起闖六關答辯的小試牛刀,這黃金臺便是各位讀書人嶄露頭角的大好時機,能夠語出驚人便可揚名天下,反之則令人唏噓,能夠登上六層之巔的每一位讀書人,哪一個不是滿腹經綸,若真胸無點墨又豈能順利通六關?
雄霸之辯並無刻意設題,在座各位均可評論天下大事,無忌口,若有人不認同則端酒起身反駁,勝者飲酒一杯,敗者飲酒三杯自當離去。
‘四權’五聖,排行天下仕子名流榜首的馮道與榜眼王陽明坐在正副首位,其餘人皆按人氣大小排次而入座,聖香沒什麼名氣又是一介女流備受非議,則被安排到了末首,單獨一桌。
上一屆雄霸之辯,馮道與王陽明各抒己見不分伯仲,一番番慷慨言論,語驚四座,前有‘欲以一人之力改變世道人心’的狂妄言論,後有‘吾心無我,無愧良知!此心光明,亦復何言!’的高昂言辭。
每年登上黃金臺的讀書人所言所行都有專人記錄,而那年兩聖之間的高談闊論更是被天下人傳閱,引以‘做人當以馮道聖,做事唯以王陽明’的讚譽之言,視為天下讀書人終身奉行之事。
鐘鳴三聲,以昭示雄霸之辯的正式開始,一輪飲酒之後共有三人遺憾離席,所言所論皆以天馬行空才氣縱橫為準,能夠把鹿說成馬那是能耐,越是晦澀難懂越能彰顯其才華橫溢。
對此許南燭頗感無趣,心說怪不得祈年和玄竹小妮不願來參加,顯然是早已知曉其中枯燥,可身旁的小先生到是聽的入了神。
“為何讀書,為何而言,為何而論?”
王陽明此言一出,臺下寂靜一片,先後三人起身回答,但均被馮道駁的啞口無言羞惱離場。
小先生端起酒杯眼神迷離,沉思良久,緩緩起身不卑不亢,氣勢高昂道:“書猶良藥,善習者可醫愚,以古之學者為戒,以補不足也。若天下求學問的人皆以取悅別人,向他人誇誇其談,不為立濟天下百姓,只為自身需要,涵養德性以求做官乃為不恥,學問如植果樹,逢春可賞其花,立秋可獲碩果,若只取不植,焉有不枯之時。世人皆可為堯舜,生而為人,此心光明,與聖賢無異;若自甘降格為混沌度日的愚夫俗子,豈非悲事!學不立志,如植木無根,任其賣力澆灌,朽木焉能逢春乎!”
這一辯便是講了半個時辰,起身答辯者都以少言深辯而論,可聖香卻是反其道而行,不故意賣弄學問,反倒是直言不諱,出口無忌,天下讀書人皆包含在內,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此話一出,眾人啞口無言,無一人起身反駁。
雄霸之辯結束後,馮道和王陽明有意收聖香為徒,到是沒有芥蒂是一介女流。
聖香明眸善睞嫣然一笑的正視許南燭,雙手貼於小腹前,鞠了一躬。
許南燭雙手將她托起,輕笑道:“今年雄霸之辯的榜首唯小先生莫屬。”
聖香莞爾一笑道:“等我求學歸來,定效犬馬之勞!”
天漸漸破曉,天空還鑲著幾顆殘星,大地朦朧,如同籠罩著銀灰色的輕紗,東方天際浮起一片魚肚白,泛黃的白衣上打著補丁,幾株青竹畫在其中點綴,單薄的背影在餘暉下拉的很長很長,小雪將至,亙古不變的春風總會驅散嚴寒。
許南燭攤開手掌,掌心有一粒當歸子。
小先生背身揮了揮手,喊道:“聖香一介女流之輩,才疏學淺焉能入大人慧眼,待當歸之日,那些比我本事更強的人,必然會聞風千里昭昭趕來,於四方賢良,爭趨歸幽。”
許南燭眯眼看著掌心的當歸子,自喃道:“有得必有失,可我是個貪心的人啊。”
祈年左手握劍,邁著沉重的步子緩緩走到殿下身旁,雙手抱拳行了個臣子禮節,輕聲道:“殿下,北玄奴逃到了咱們這,璃陽王朝那邊派人前來交涉,該當如何啊。”
許南燭將當歸放到祈年手中,抬手遮住刺目的陽光,透過指縫依舊看不清,嘆息道:“派人給剛才那丫頭送些錢,去稷下學院求學也不能穿的太過寒酸,至於璃陽那邊弄幾個死囚犯打發下就好了,這些人是奔著我來的,豈能寒了他們的心?以後莫要再說北玄奴這種話了,你忘了我也是北玄人,好好安置他們吧。”
祈年捧著手中的當歸,一時間不知殿下究竟是何意,趕忙領命道:“屬下這就去辦。”
初下雪時,往往雪片並不大,也不太密,如柳絮隨風輕飄,隨著風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來越大,像織成了一面白網,丈把遠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北風似刀,來來往往的人們卻憂愁滿面不知何所迫,許南燭抬手接住一片雪花融在掌心。
常聽人說,白晝之光可驅散世間黑暗,可我的世界為什麼總是陰雨綿綿?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雪花抵擋寒風的襲擊歸於大地,美而短暫,化為水滴的雪花那是它的眼淚,雨能否知曉雪的悲?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