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青衣衛詔獄中的規矩,申時換班。是以晨間肖劍南“因公殉職”的訊息,那些換班的衛卒還未來得及全部知曉。而剛剛走進甲字號牢房的兩個衛卒,卻是奉楊文淵的指令,按時巡視,看看孫勳是否有甚異樣。那兩個衛卒早間剛剛將肖劍南的屍身抬到了停屍房放好,如今又在天牢裡乍見“肖劍南”從他們身邊緩緩走過,心中焉能不悚然驚懼?
落陽就這樣一路悶聲低頭,只顧走路,好在也沒人上前問話,路過大鐵柵門時,守門的衛卒見是“肖劍南”心中也未有疑,都只當他是下值回
家,便也一路放行……
落陽出得青衣衛後,見天色已然昏黑,永興坊口已早早地掛起幾盞宮燈。他忙尋了一個僻靜的角落,脫去那一身淡青色長衫,撕下了一張薄薄的臉皮,頓時,便恢復了他一副年輕俊朗的模樣。
落陽棄了衣衫,緩步走在永興坊外的大街上,此時,他卻並不急於趕回雲起客棧。他需要思考……
這一路過來,委實發生了太多的事。他雖然已有豐富的江湖閱歷,但畢竟也才是一個二十三歲的青年。如今,遽逢突變,所有人都在等他拿主意,而他自己心裡,卻還是一團亂麻……
一個時辰前,他二師弟落羽將孫勳的幼子孫習文救出了孫府。他們風急火燎地趕到了雲起客棧中投宿,卻並沒有從孫習文口中問出端倪,只知道孫勳犯了事,成了欽犯,被關入了詔獄。
孫習文哭求落陽趕去救他孃親,但落陽卻沒有即刻答應。眼下當務之急,他必須弄清楚孫勳到底所犯何事?能不能解救?應該如何解救?
因為在他們師兄弟五人下山之前,他們的大師伯了凡大師還殷殷叮囑,讓他們抵達京城之後,一切都要聽從孫師兄吩咐。在了凡師伯的心目中,他唯一的弟子孫勳便是他一生最大的驕傲。而落陽的師傅,少山派掌門了空大師所交託之事,也必得透過孫勳師兄之力,才有轉圜之機。
本指望,透過孫師兄的助力,幫助落陽他們完成師門的重託,卻未曾想,他師兄弟五人甫至京師,便驚聞噩耗。他們的孫師兄竟成了一名階下囚,非但不能相助他們成事,這一家老小還得等他們去救!
落陽如何不會心焦?更要命的,直到此時,他還沒弄明白,孫師兄好端端的一個千戶,為何會有這麼大的變故?
於是,落陽便決定親自前往青衣衛詔獄一探究竟。他師兄弟五人中,每人都有絕學,落羽以輕功見長,落雲卻以易容術聞名。當下,落雲便問孫習文,可曾識得青衣衛中何人的模樣。孫習文便想起了那青衣衛小佐領肖劍南。只因之前二十餘日,孫勳對於關押在甲字十六號牢房內的左武衛大將軍李君羨“格外關照”,幾乎每日都要知道李君羨的詳細情況。是以負責看守李君羨的青衣衛小佐領肖劍南,便會時常進出孫府,向孫勳實時稟報李君羨日常吃喝睡醒等等的諸般瑣細。
依照孫習文所講,他師兄弟五人中,也是以落陽的年紀和身形與那肖劍南最為相仿。是以落雲便取出了他的百寶箱,當場就給落陽進行易容化妝。孫習文在他父親身邊,也只是見了肖劍南幾次,他只與落雲寥寥數語,不想落雲竟能僅憑孫習文的幾句話,便大致給落陽化好了妝容。孫習文一見之下,頓時驚呼兩者神似。
落陽又回到了永興坊的青衣衛大門口,他落落大方地進門,竟然當場就騙過了兩個守門的衛卒。其中一名衛卒只是心中略感奇怪,隨口問了一聲,肖佐領為何未穿他的九品官服上值?
落陽心中領會,待他進到詔獄之後,便偷偷地點倒了一個送飯的小佐領,剝下了他一身淡青色的長衫給自己換上。落陽就捧了那小佐領的食盤,大搖大擺地進了甲字號牢房之中。
只因落雲的易容術太過精妙,除了臉上蒙上了一張麵皮,面部表情略顯僵硬之外,根本無人看出不同。在牢房內昏暗的燈光之下,竟然連孫勳也將他當作了晨間剛剛服毒而亡的“肖劍南”……
然而,落陽與孫勳在詔獄中一番短暫的交談之後,他心中更是憂心忡忡。
從孫師兄的口中,他總算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孫師兄行刺欽差魏王,犯了謀逆重罪,他自己已供認不諱,只等勾決問斬,他全家恐怕都要連累遭殃……
但落陽的內心,卻無論如何都是不甘,極其地不甘……只因外人雖然不知底細,落陽心中卻非常清楚。整個少山一門,除了“少山四老”之外,便屬他大師伯了凡長老武功最高。了凡品性孤僻,擇徒頗嚴,一生只收了孫勳一個入室弟子。如今,孫勳的武功修為業已不在他師傅之下,儼然便是新一代弟子中的翹楚。整個少山派都在指望著孫師兄能夠光耀門楣,將少山派的威名傳播於四海。萬沒料到,目下,孫勳卻已面臨著滅頂之災。孫勳若一死,整個少山派都將元氣大傷,非但折了一個武功最高的弟子,在朝中也就沒有了任何根基。
“不行!無論如何,我要救出孫師兄!”落陽快要走到雲起客棧之時,心中已暗暗下定了決心。
在落陽的心中,孫勳的生死已經不是他孫勳一個人的事情,而是關乎整個少山派的未來。此時,他的師傅了空掌門與他的師伯了凡長老都遠在少山,京城中的五人以他為尊。下一步該如何行動,所有人都在等著他的決定,若一招走錯,他回到少山之後,又該如何面對掌門師尊與了凡師伯?
……
與此同時,青衣衛議事堂中,坐在最上首一位身穿紫袍的紅臉大漢“啪”地一拍桌子,怒道:
“好你個狗才,這麼多人竟看不住一個小孩子!你幹什麼吃的!”
說話的人正是青衣衛都督沈環,他身旁依次就座的,是南安平司千戶裴才保、巡查千戶南宮不語,最末位列席的是北安平司百戶楊文淵。而在議事堂中間俯身侍立的,正是南安平司校尉楊文炳。
這時,沈環身邊的裴才保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走到楊文炳身邊,揚起手來,又是“啪”地一聲,給了楊文炳老大一個耳刮子,怒罵了一句:“不長眼的混賬東西!叫你看幾個女人小孩,你都看不住!我南安平司要你何用!”
楊文炳嚇得趕緊跪倒在地,連聲說道:“屬下知罪!屬下一時疏忽,望千戶大人、沈都督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