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主題當然沒變。
西蒙全程安靜觀影,兩個多小時的影片很快結束,隨後是互動環節,也沒有任何表示,讓現場期待他能發聲的媒體頗為失望。
直到中午的招待酒會,才和老薑聊起了這部電影。
就在電影宮附近格蘭德酒店的宴會廳內,西蒙耐心聽老薑介紹了一下自己創作這部影片的緣起,關於戰爭時期老家一個村子大年三十被日本人屠殺的事情,關於年輕時期彬彬有禮的日本交換生為何能成為當年那種日本兵的思考。
摩挲著終於找到機會擠開另外兩女捱到他身邊的李大小姐纖細腰肢,西蒙啜了一口紅酒,等老薑一番話落,說道:“所以,姜,既然你已經明確感悟到這些,為什麼還會不明白?”
老薑疑惑:“什麼?”
西蒙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記得有一篇取材於真實事件的,名字叫《浪潮》,講述一箇中學老師為了讓學生理解***主義,進行了一場實驗,他利用五天時間向學生灌輸紀律性和集體精神,然後,一個***團隊就誕生了。”
老薑若有所悟。
西蒙接著道:“我明白你想要透過這一戰爭主題討論人性,但,姜,在我看來,這不是什麼人性,或者說,用‘人性’來形容這些元素並不準確。比如你在影片中表達的,無論是殘暴還是愚昧,無論是善變還是麻木,等等等等,都只是宏觀環境施加在群體身上而造就的社會性格。比如,參考一下你們中國最近一百年不同歷史階段下的民眾精神,我想你應該深有體會。”
老薑琢磨片刻,有些恍然地點頭,又想到一節,追問道:“那麼,西蒙,中國人和日本人呢?”說著不等回答,就自己給出答案:“這個,應該是長期歷史文化背景下的民族性格,對嗎?”
“是啊,”西蒙道:“不過,哪些是長期歷史文化背景下形成的民族性格,哪些是短期宏觀環境造就的社會性格,從一個旁觀者角度,對中國人而言,我覺得你們並沒有考慮清楚。”
老薑遲疑了下,還是道:“我這部電影?”
西蒙再一次點頭,想想繼續道:“而且,除了民族性格和社會性格,還有人作為地球物種最根本的一點,生物性格,相比還可以透過外部環境進行扭轉的前兩者,這才是無法改變的一種,因為這是我們的基因本能決定的。姜,你知道我們的生物性格是什麼嗎?”
老薑若有所思,又下意識搖頭。
西蒙道:“簡單來說,可以概括為兩個字,傳續。物種誕生在這顆星球上,受到刻在基因層面的資訊支配,億萬年來,所有生物其實都只在做一件事,儘可能地將自己的基因在更長的時間尺度和更大的空間範圍內傳續下去,為此,它們不惜一切代價。”
老薑苦笑著搖了搖頭:“我感覺自己的人生觀開始受到衝擊了。”
西蒙帶著些淡淡的笑意,說道:“再衝擊你一下,關於人性,你知道嗎,我當然不會徹底否定這個概念。而且,在我看來,人性是一種很高貴的東西,因為它讓我們擺脫矇昧,可以與自身最根本的生物性格相抗衡,讓我們走向文明。然而,另外一個或許你不願意相信的事實是,很多時候,一個民族的‘人性’越充沛,在最根本的物種傳續競爭過程中,反而越處在劣勢,因為他們總覺得自己是人,有些事情必須做,有些事情要謹慎去做,有些事情絕對不能去做,於是將自己束縛在了無數條框之中。相比起來,保留更多物種本能的民族,或者說,民族性格越接近生物性格的民族,在這個星球上,可能更具備生存競爭力。因為他們的顧忌要少很多。為了族群的傳續,他們要做的只是佔據更多資源,消滅更多同類,讓自身擁有更大的繁衍空間,讓種群能夠更加長遠地存續,如此而已。”
西蒙話落,老薑微微瞪大眼睛,顯然是真得遭遇了更大的衝擊。乃至,再回想自己的電影,再思考其中的一些困惑,現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短暫地思索之後,老薑有些不確定有些頹然還有些忐忑地試探道:“西蒙,你覺得,我的意思是……你是說,這一切,這部電影,都沒有意義,是嗎?”
“是啊,”西蒙沒有否認:“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在我看來,特定的社會環境,必然會產生特定的社會性格,而人類又是這個星球上最善於遺忘又最不會吸取教訓的一種生物。所以,這部電影,你想要討論的,你想要警示的,未來遭遇重複的可能性非常大。”
老薑沉默片刻,終於還是堅定道:“但是,西蒙,我還是覺得,無論如何,我們總該做點什麼。”
“當然,”西蒙同樣毫不猶豫地給出肯定答案,笑容洋溢了一些:“回到電影上,給你一個建議。比如這部電影,中國國內,至少公開的大銀幕上,肯定是看不到的。因為看不到,自然也不會引起廣泛的社會討論,你期待的反思更是無從談起。這就是問題所在。如果你的作品連讓人看到讓人討論的機會都沒有,一切還是沒有任何意義,而這,就是你需要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