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已經成年這句話對賀飛虎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母親給他指出了另外一種可能,賀夫人隨即用萬曆皇帝的太子、福王之爭來舉例,因為世子已經成年,而且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黃石並沒有嫡子,所以大家已經向世子進行了政治投資,就是黃石本人也多年苦心培養世子,黃乃明已經積累了雄厚的人脈資本。就算現在黃石有心扶持嫡子,賀夫人認為面對黨羽已成的世子也是有心無力,至少不能斷然立嫡。
“這天下遲早是齊公的,今天世子的位置就是明天的太子。”賀夫人覺得黃夫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而世子的母親已經去世那麼多年,世子又常年不在身邊,對黃石來說更親的肯定是嫡子,從禮法上來說也是有嫡立嫡,無嫡才輪到立長:“齊公前不久廢工部和軍工司,改建工業部、商業部,若論資歷功勞,鮑家的孩子怎麼可能輪不上?”
鮑博文被齊公提名為工業部部長(在賀飛虎的理解裡這就是尚書的意思,齊公改名字只是繼續向天下顯示執政大臣的權威和替代前明的決心)後,鮑博文字有心讓他的兩個兒子和七個女婿都去工業部當臨時參謀,這兩個兒子都曾是父親的幫手,這批女婿本也都是福寧鎮工業方面的俊秀,後被鮑博文看中招收為女兒夫婿的。但齊公堅決拒絕了,不但鮑博文不敢要求的正式的職務一個也不給,就連臨時工業部的顧問、參謀職務也不同意,命令鮑博文自行勸說他的親戚去官府以外的私人企業找前程。
“因為鮑元朗和世子走得太近了……”賀飛虎緩緩說道,在母親提醒他之前,賀飛虎從來沒有往這個方面想過。
賀夫人點點頭,又問道:“齊公為何選中了你?”
賀飛虎從來沒有在福寧鎮中任職,最初南洋利用過一些福寧軍的兵力,當時他和黃乃明也沒有碰過面,後來賀飛虎就一直指揮聽命於理事會的屯墾團,手下雖然大量在福寧鎮接受訓練,但終歸還是遠了一層,而且每次屯墾團向福寧鎮借船借兵楊致遠也都是花錢的,從來沒有白拿白要過——楊致遠並不是福寧體系的一員,賀飛虎知道他和施策都直接從黃石那裡接受命令,雖然楊致遠無疑擁有更多的信任,很多給福寧的命令也是他傳達(當初鎮東侯沒有權利指揮福寧鎮,只能遙控),但嚴格說起來仍是平行體系。
“怪不得齊公說什麼:我從來不是集團的一員,以前,過去都不是。”賀飛虎已經有些相信了,母親的這種解釋遠比黃石的說法更有說服力。
“是世子集團。”賀夫人提醒道:“難道卿院就不是齊公的人麼?如果卿院不是,齊公豈會給他們這麼大的權力?”
“可是,”賀飛虎明白他母親在說——卿院是齊公為他嫡子培養的黨羽,但他還是有些不解:“為什麼齊公不和我明說呢?”
“齊公已經和你明說了,虎毒還不食子呢,齊公不想害世子,就是顯皇帝當初立了福王,他也一定會讓太子當個太平王爺,齊公只是想削弱世子的黨羽,不想傷到他的親生兒子。”賀夫人認為北伐統帥一職雖然顯赫,看上去是一個立功建威的機會,但如果應對得當同樣能讓一個人威信掃地,她再三叮嚀道:“吾兒一定要把這點牢記在心,切切!”
……
“卿院給我軍的命令是伺機奪取南京,少帥命令我們保持對應天府的壓力,”賀飛虎對第六軍的軍官們做總結陳詞:“無論是哪一個命令,如果第六軍遭到慘重損失,被順軍輕易壓制在常州都不可能完成。我們第六軍的首要任務是儲存自己,只要我們兵力雄厚沒有受到損失,那麼我們就既奪取南京的實力,也能保持對應天府的壓力。”
基於如上理由,賀飛虎下令第六軍進行嚴密的戒備,主力並沒有壓上應天府邊境而是固守在常州。
參謀根據這個命令開始準備計劃的時候,賀飛虎回到自己的軍營又一次翻開許平編寫的順軍教材,現在讀書的時候賀飛虎常常有種感覺,就像是一位老朋友在對他訴說自己的戰略、戰術思想一般。
“從蘭陽之戰開始,許將軍每一仗都是在尋找敵軍的重點,他總是在尋找一個能夠扭轉全域性的關鍵點,然後向這個點投入全部的力量,他並不是很在乎那些對戰局無關緊要的地方,即使有以強欺弱佔便宜的機會也不熱心。”賀飛虎反覆揣摩著許平的作戰的風格,品味著從許平文字間流露出來的思維模式:“和齊公不同,許將軍似乎認為積小勝為大勝是耽誤時間,他極端重視一錘定音。是的,許將軍和齊公不同,他無法積小勝為大勝,他確實消耗不起,但這已經是他的風格了。”
“只要應天府壓力不大,他肯定會盡力抽調兵力去阻撓少帥包抄江北,會冒險只在南京留下最少的防守兵力,因為少帥的兵力優勢許將軍最後會損失慘重,他不得不再從南京抽調已經所剩無幾的兵力去補充消耗。這時我就會猛烈進攻,由卿院的第六軍來奪取南京而不是少帥,然後配合少帥殲滅許將軍分享榮譽,而少帥由於承擔了許將軍長久以來的主要兵力也傷了不少元氣,卿院的力量就能和少帥分庭抗禮。”賀飛虎做出了自己的決斷。
……
近衛營、裝甲營、前衛營、後衛營、神射營、狙擊營和怒濤營(第二騎兵營),除了三西營以外大順精銳部隊的指揮官齊聚一堂,許平看著身前的這些高階軍官,除了李來亨、劉宗敏陳哲等人外,還有各個營和翼的指揮官,大笑道:“除了晉王和靖江侯,大順的豪傑都在我這個小小的帳篷裡了。”
因為湖廣的順軍反擊順利,李自成已經下詔賜給湖廣節度使餘深河侯爵之位,現在營帳中的人也都有或高或低的爵位,只有許平一無所有,順廷顯然不願意給他一個低等的爵位——這反倒會是侮辱,而王爵當然不能寸功未立就立刻恢復。
“欣聞大將軍前來統帥吾等,三軍將士無不歡呼雀躍,”大順王太孫李來亨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許平抵達江浦的訊息已經傳遍大江南北,順軍官兵士氣空前高漲,而軍官們也紛紛下令殺牛宰羊讓部下慶賀。雖然許平眼下只有總督山東、南京軍務的身份而不是什麼大將軍,但李來亨這樣稱呼他沒有任何人覺得不妥:“只等大將軍號令,前去痛擊明匪!”
許平讓參謀為大家攤開地圖,赫然是一幅安慶府與廬州府的地形圖,他不再寒暄而是立刻對大家講解道:“當今之危,在於西而不在於東,在於江北而不在於江南!我要立刻統軍前去為安慶、廬州解圍……命令江南大軍立刻渡江,我們要儘快出兵一刻也耽擱不得。”
在剛才的陳述中,許平說明要把所有應天府的野戰兵力都抽調出來,一個不留地派向安慶方向,至於地方部隊和民團,也要參與運輸南京城的物資,把工匠、作坊和庫存都運到江北保護起來,同時暫時肩負起保衛長江的責任來。
“大將軍要不戰而放棄南京嗎?”李來亨驚訝地問道,為了部署應天府防禦他可是頗下了一番苦心的,而許平的命令則是把所有據點和南京一起放棄。
“賀飛虎的第十一鎮和第十二鎮,嗯,現在他們叫師,這兩個師加上賀飛虎的近衛直屬一共有三萬人,南京又這般的大,我就是留下一萬人都未必能保萬全,既然如此又何必留人,難道要白白送給他不成?”許平要各部馬上著手準備,馬上動身開始渡江,近衛營稍加休息後立刻和裝甲營一起作為先頭部隊出發。
“不戰而放棄南京……”陳哲、劉宗敏還有近衛、狙擊兩營的指揮官因為早和許平溝透過所以沒有什麼反應,但在應天府進行幾個月防禦戰的江南順軍則顯得十分猶豫,不考慮這座城市的軍事和經濟價值,僅僅是政治意味就足以讓人覺得不能如此草率。
片刻後還是李來亨代表南京順軍提問:“大將軍,朝廷明令要堅守南京,此事大將軍向朝廷通報了嗎?”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此外,向朝廷通報就是向南明通報,”之前許平一直表示會服從命令在南京做堅決抵抗等待後援,但今天他明確告訴在座諸位:“等我們大軍出發的時候,我會立刻派八百里急奏通報主上和丞相府。”
“現在明軍用兩鎮兵力三萬人包圍安慶和廬州,兩府之內已經完全是他們的天下,除去這兩鎮外,齊世子麾下還集中著另外四鎮兵力,加上直屬估計有七萬之眾。”裝甲營的指揮官有些擔憂地說道,廬州和安慶的上萬順軍被包圍在城內無法出援,也無法蒐集情報供援軍所用,就是許平搜刮空江北、江南的野戰兵力,大概也就有四萬之數。去敵方的領地攻擊以逸待勞的敵方大軍,看上去解圍的可能性並非很大。
“或許我們還有更好的辦法,”李來亨一直沒來得及向許平報告一件事,他從懷中掏出一份檔案遞給對方:“大將軍,末將以為可以先攻擊常州的明軍。”
許平低頭看檔案的時候,李來亨就把其中的情況大致介紹給陳哲、劉宗敏他們聽:“齊世子明令賀飛虎麾下的第十一鎮總兵官陳偉帶兵沿江從東向西……第十二鎮總兵官唐德生從南向北……意圖以兩鎮兵力搶在大將軍渡江前攻入應天府,威懾我軍不敢西向……”
劉宗敏聽得十分驚奇,因為李來亨的情報十分精確,明軍的兵力、動向一點也不模糊,他忍不住問道:“這是如何得知的?”
“明軍太麻痺大意了。”李來亨哈哈笑道,他截獲了一隊明軍使者,竟然從對方身上發現了明軍的詳細命令:“這是確認命令,是再次確認之前已經給常州明軍下達過的軍令,竟然把這樣重要的命令如此詳細地寫下來,真是天助我大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