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適時出手替王靜姝指了個破招方向,王靜姝依言擊子,當真扳回了一局,她雖未言語道謝,但驚喜得扭頭粲然一笑,目若有清水漣漪,本就靈氣嬌美的臉龐,轉瞬顯出幾分驚心動魄的美豔來。
沈遐元怔愣一瞬,像是被她的美貌所攝,細細打量起這個先才還覺得面容有些稚嫩的表妹,洛京的美貌女郎並不少見,可美得出彩,美得如月如狐,輕而易舉就能牽動人心的,他敢說整個洛京都尋不出一個來。
可他眼前的女郎,瓊鼻玉面,皓齒朱唇,除卻這個年齡特有的嬌美,她身上還有一種不經意間流露的韻和豔,那韻難以捕捉,那豔勾得人心尖發癢。
他可真是看走了眼。
沈遐元目光還待下移,被一聲棋子碰撞的脆響驚醒,偏眼便對上三郎沉鬱的目色,不由稀奇,就這麼一會的功夫,三郎就記恨上他了?
那到底是因他幫了王表妹,還是其他?
沈家二郎這人,瞧著是溫煦有禮,但骨子裡最是浪蕩不羈,他只比三郎長兩歲,自小就愛領著這個性子不太開朗的弟弟玩耍,或者說,是愛耍玩這個弟弟。
此刻,即便是瞧出了三郎心中不快,也無半點收斂,反還越發地尋著理幫王靜姝對戰彈棋,也得了王靜姝一個又一個的笑靨和道謝。
沈遐洲面容雪靜,再沒有半分的笑意,在沈遐元又一次開口幫王靜姝時,冷黑的瞳孔直鎖沈遐元,“我同二哥許久沒有手談過,不若坐下同我比上一局,也方便初學的表妹觀摩。”
他咬重了“初學”二字,這便是方才沈遐元一直用的藉口,他也以此為由邀沈遐元對局,是不容拒絕的強硬。
沈遐元不得不坐下。
一盞茶不到的功夫,沈遐元六子皆輸,他看著落敗的棋盤,還有斂袖離去的身影,有些尷尬地同王靜姝等人道:“我們家三郎勝負心比較強。”
王靜姝極認同地點頭,甚至還覺得沈二郎說的委婉了,沈遐洲這人哪裡是勝負心強,分明是報複心強,年少時,她便見識過。
四年多前,沈遐洲因病需要修養,曾借住南地王家,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北地來的郎君,少年郎君面容雪白,略有疲態,但姿儀甚雅,他獨立在一幹僕眾之外,無焦距的黑眸滿是脆弱的孤立感,一瞬便擊中了王靜姝的心。
她是自小生在南地的女郎,南地不同於歷來就是王朝正統所在的中原,經濟開發得較晚,且越往南,被百越山民佔據的山地、丘陵越多,以至於平原人與山地人的沖突總是不斷,在這些民風的影響下,即便經年過去,南地的民風也依舊好戰。
她雖出身在大族,但身上總歸是有被這些民風影響的痕跡在,她也從來耐不住性子同修養甚好的父親修習書畫,反更愛同交好的郎君和女郎們田獵騎馬。
甫一見俊美似玉山,風姿若濯柳的小郎君,就甚為喜愛,從心底裡生出保護欲。
正好,父親說他是貴客,讓她多照顧照顧這個小郎君,她每日都會去尋小郎君,有時是隔著門邀“三郎,可要同我出去曬曬日頭?”,有時是邀“三郎,去騎馬嗎?”亦或是關心“三郎,你今日用藥了嗎?”……
她總覺得沈遐洲太白了些,而且性子太悶了些,整日整日地待在院中,這身子怎麼可能強健得起來?
然,沈遐洲一次都沒有應過她的邀約,甚至老遠見著她去尋他,便關了窗扇,她氣餒了好一陣,最後還是擔心他的身體,才又去尋他,或許是因不耐煩她糾纏,也或許是因他要同她父親請教一些學識問題,小郎君沒有再避她如蛇蠍,偶爾還會靜聽她說話。
她越發地欣喜,她實在愛小郎君的那張臉,優雅雋逸,光是看著就十分賞心悅目,以至於她出門騎馬的次數都少了。
可惜,南地計程車族子弟,不是都同她這般願意包容小郎君又孤又傲的性子的,就是家中幾個族兄也看不慣他,而小郎君也顯然不是個會受氣的,瞧著病懨懨的面容,可舉手投足間得罪人的本事可不小。
她只好將自己的好友介紹給他,孰料,小郎君非但不領情,反還同她冷淡了,後來又發生了一些事,她當著長輩的面承認是她因看不慣北地來計程車族,帶人教訓的小郎君。
她被罰跪祠堂思過,小郎君也好似看她笑話地在祠堂中寫了三日的字,她特屬少女的自尊心和臉面像是被人撕裂還被圍觀,她咬著牙不服輸地整整跪了三日。
受完三日的罰後,她再沒有主動去尋過小郎君,同一屋簷下的每次的碰面,也都是不愉快的較勁,她對小郎君那張俊美的臉,也在這樣一日日的消磨中,變得越發的無感,甚至開始盼著他趕快離開建業。
如她所願地,某一日,沒有任何告別,小郎君離開了建業。
山長路遠,她又不是男子常有機會出遠門,這一別,或許就再也不複相見,她空落消沉了好一陣,但她的天性使然,沒多久便不再去想那短暫出現在她生活中的小郎君。
時隔四年,境遇翻轉,她成了借住的表姑娘,往事也在先才的一面中變得清晰無比,依舊可以確定的是,她厭惡沈遐洲那靜若幽潭的眼神,那會讓她的窘迫一覽無遺,她不願承認她是被迫離開建業的,也不願承認她是要借沈家的勢來躲避丹陽王。
因一旦承認了,便會讓她覺得生生矮了沈遐洲一個勢頭,這才是她最無法忍受的。
所以,她寧願叔母同人道帶她來洛京,是為了替她尋一門好親事。
時下,南北兩地士族結親並不被排斥,更多是一種考量和選擇,漱陽長公主代先後兩任帝王執政多年,早有如丹陽王這般有兵馬的藩王不滿,丹陽王想拉攏南邊計程車族,而漱陽長公主也需要這些士族的支援,其中結親無疑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只有南北兩地計程車族越發的親密,她才能更深入地掌控對南地的統轄。
王靜姝第一次認真思索起,要不要就聽父親的,在洛京尋一門親事?
她捨不得離開建業,可只要丹陽王在一日,她便不知歸期是何時,而且也只有她的親事定下來,才能不讓父親和家族為難。
她一直思索至夜宴結束,夜裡也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眠,直至天際星辰變稀,才睏意上湧。
朦朧間,只聽侍女竹苓在喚她:“娘子,該起身了,沈三郎派人來請你逛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