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傍晚,餘輝攜樹影,金光落滿牆垣,大房守院的小廝,遠瞧見自家郎君從園中行來,嫻熟地往下做著安排。
一瞬的功夫,房中已燃起了新香,換上了熱茶,更備好了沈遐洲換洗的衣物。
一進一出間,沈遐洲也換上一身純色的常服,他靜坐於案前,面容如暮靄塵煙般清逸,聲也如泠泠清泉般透著股不經心的雅緻:“我入宮這幾日,府中可是有什麼事發生?”
不怪他有這一問,今日歸家,一路走來,府中家僕似乎個個都面帶喜色,連他院中都不例外。
常負責照料他起居的小廝星泉,納罕自家公子感覺的敏銳,交待道:“三郎,是二房那邊的二姑奶奶帶著小郎君回來了。”
沈遐洲怔愣一瞬,才想到星泉說的應該是他遠嫁建業的堂姑沈風眠。
沈遐洲掃了一眼面露喜色的星泉,“你是得了什麼好處?”
星泉嘻嘻一笑,“三郎哪的話,要說好處,這府中人人都得了好處呢,這打南邊來的就是不一樣的,出手闊綽得緊,聽說光是金銀玉器和綢緞就裝了一大船,各個院落都分得了見面禮,那邊還特地給三郎你送了一方端硯來,道是出自魯大家之手。”
沈遐洲掠過了他喋喋不休的描述,略抬了眼,“我姑母還帶了什麼人來?”
“三郎,你可真神了,”星泉瞠大了眼,想不明白他都沒說,三郎怎就知道二姑奶奶還帶了旁的人:“二姑奶奶這回歸家除了小郎君,還帶了一個表姑娘,要一同在府中住上一段時日。”
沈遐洲若有所思地凝了目光,其實並不難猜,姑母本就是沈氏女,她歸家哪用得著這般面面俱到地連侍女僕從都照顧到的打點,顯然是為了旁的人。
星泉觀著沈遐洲的面色有些惴惴,他其實是故意沒有提起還來了個表姑娘,沈家一年不知會來訪多少個表姑娘,其中還不少就是沖著三郎來的,煩不勝煩,如今又來了個借住的表姑娘,還不知是個什麼情況,他擅自做主收了打南邊來的禮,三郎莫不是生氣了?
可二姑奶奶畢竟是本家人,她的人帶著表姑孃的人往各院交好熟悉,他們這些做僕從的也沒有拒絕的道理啊。
他正兀自思索著怎麼將此帶過,突聽到自家三郎問:
“是王家哪位娘子?”
星泉露出幾分好似幻聽了的神情,三郎是在問那位表姑娘?
他羞愧地撓頭,“這倒是不知了,對方也沒提,三郎若是想知道,我這便去打聽?”
說著去打聽,行動上卻連步子也沒有挪,只料定了三郎定會作罷地垂首等著。
他略等了小瞬,遲遲沒有聽到任何一句“罷了”,亦或是“算了”的吩咐,抬眼一瞧,只見自家郎君面容氣度一如既往的如山似水,可那眼中的冷淡,卻莫名地冷得人心慌,他有些結巴地道:“三郎沒有、其他吩咐,我這就去打聽了。”
他邊說邊往外退,直到退出院門,還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往回望了望,他年歲雖小,可也跟在三郎身邊好幾年了,三郎有時雖陰晴不定,但將該服侍該照料的做好了也絕不會苛待下人。
過往也沒見三郎主動在意一個女郎啊,還露出那般嫌他蠢笨的神情。
他越是想不明白,越是下定決心要將新來的表姑娘給打探清楚了。
不過兩盞茶的功夫,星泉喘著氣地跑回聽松居,“三郎,我剛出了西跨院,就遇見了二夫人身邊的明霞姐姐,二夫人知曉三郎從宮中回來了,邀你一同為二姑奶奶接風洗塵,也好認識一下日後要在家中住的王家表姑娘。”
星泉將二房送來的邀請一口氣地轉述,想著三郎既然對新來的表姑娘感興趣,這豈不是正好去得見的機會?心中正喜自己差事辦得好,甫一抬頭卻見自家郎君又在不耐他的聒噪,壓著沉沉的眉眼問得極為言簡意賅:
“行幾?”
“行六,”星泉繃緊了弦地答道,不由慶幸自己纏著明霞多問了幾句,得以多應付三郎些:“是建業王氏嫡系王斐如之女,年方十六,好似有意在洛京尋一門親事……”
親事?南地那麼多圍著她轉的郎君如今是看不上了?
沈遐洲唇角帶嘲地輕扯,笑容頗有些扭曲陰沉,他打斷了星泉不斷拼湊的不知真假的訊息,道:“備水沐浴。”
“衣裳熨過薰香,重備一身。”
星泉呆滯,備衣是無妨,可沐浴,半個時辰前,三郎不是才洗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