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三月未盡,慕容耿又奪下冀州幾座城池,眼看就要越界,陳雍遣人為沈遐洲做了最後的診治,任其為右將軍、前鋒都督,並假節。
即是暫賜下符節,提高。
沈遐洲便是要帶著這些封號,和不過百餘兵卒,直赴戰場領冀州殘軍。
陳雍遠望離去的車馬與兵卒,笑中沒有一絲溫度,他可是應了沈二郎,給了他們兄弟重逢的機會,也給沈遐洲一途帶上了吊著性命的醫官,至於能不能見上面,就要看沈二郎到底有多在乎這個弟弟,可能及時趕至冀州援助了。
所有官職在一個將死之人身上都是虛的,他最終所指皆為燒盡沈氏最後的血脈,做他遷都的最後一道屏障。
陳雍已下定決心遷都,唯有遷都,方可擺脫現下的桎梏,獲得喘息,重頭再來,他欲先納王氏女,再遷都後封其為後同南地世家示好,但同時,他也會令呂嬪誕下子嗣,給隨同遷都的北地世家希望,好形成相互轄制。
但對這個即將到來的子嗣,陳雍心緒很是複雜,若說呂嬪不是有意瞞過先頭幾個月,他自是不信的,也不得他不懷疑,是這些世家欲聯結扶持一個傀儡小帝王取代他,他對這唯一可能到來的子嗣更多的是恐慌。
可他又不得不暫時接受這個子嗣,作為帝王,有嗣方可證明國祚綿延,若從這點看,這個孩子來的又極為恰到好處。
與此同時的大司農府,王靜姝面前擺著的是華美至極的嫁衣,玉飾環佩更是鋪滿瑤盤,而門外多是看管她的衛士。
明日,王瑞將將她送入宮中,她於滿室耀目間抬目:“大伯便不怕胃口太大,難以消化?”
王瑞並不理會她話中的嘲諷,多有警告她多為家族考慮,莫生么蛾子。
王靜姝笑笑不言。
明日啊,她會去追她想嫁的郎君。
既早知王瑞的打算,她又怎麼可能不防,她自來是大膽的女郎,她從不介意將讓該混亂的變得更混亂。
王瑞此時送她入宮,無非是給陳雍遷都的一個保證,一個立場的證明,表忠心的態度,而王瑞待遷都後也自然報之桃李。
可下棋之人最怕的是掀翻棋盤的人,她就是要掀了這棋盤,王瑞既想兩面三刀,她便令呂相知其欲背刺,也令陳雍知自己已染疫輕症。
他們所謀皆將重新洗局。
這一夜,王靜姝奇異地睡得平靜安穩,清晨就起梳妝,王聞儉一早來了一趟,道已偷將她被扣押看管的衛士放出,王斐如又為她遣來的衛士也大半換入了送嫁隊伍中。
這場親事本質不過一場交易,一個犧牲,加之洛京城中的氛圍,她的這場送嫁並不轟烈,一半宮中迎夫人儀仗,一半大司農府的送嫁,會經一橫貫宮門與外城門的直道。
而在她從大司農府出發行至這條直道的同時,也有人在動怒,呂相同王瑞共商扶持將來的皇嗣取代陳雍,可一早卻有人傳信於他,王瑞送族中女郎入宮,非是帝王單方面看中王娘子的逼迫——
而是王瑞欲令王娘子將來照料小皇子。
呂相也是極為精明之人,不用再多言細節,自能體會其中關竅,什麼時候需要非生母的取代呂貴人照料皇子?唯有呂貴人不在亦或是他也不在。
如何能不怒上王瑞心計之狠毒!
除去動怒的呂相,同怒得嘔血的還有陳雍,陶然自來厭惡王靜姝,她所想最多的也不過令王靜姝為陳雍玩物,而不是同她平起平坐甚至有一日地位會高於她的夫人,好在一早她收到宮外兄長陶信傳來的訊息,言有人害陛下染疫,陛下恐已染疫!
所有醫官被宣診,有不敢斷定的,也有道或只是風寒。
陳雍其實已感連日的精神不濟,此刻慌怒下,已然有幾分確定,殿中醫官拖下去近半,哀嚎不斷至外傳入。
是時,雲蕩風揚,緋紅垂帳紛飛,車中女郎忽地自掀開垂帳,立即有送行衛士圍上前,送上一匹切斷馬轡的拉車駿馬,朗聲:“娘子先走!”
登時送嫁隊伍好似自己人同自己人廝殺至一處。
這條直道直通城外,女郎自躍上馬,眼中便只有一個目標。
緋色身影同金羈烈鬃,疾奔而過,不斷有出現阻攔的,也不斷有出現護送的。
馬蹄飛躍,不斷有金銀玉飾落下,更有厚重外袍拋下,是嫌累贅的女郎,不斷從身上割捨之物。
身越輕,馬越快,灩灩女郎,唯見神采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