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王年歲上雖只比沈遐洲長幾歲,可他是漱陽長公主最小的弟弟,沈遐洲這聲舅父他也當得,他自然極了地回:“新得了幾部醫書,有些感悟,去宮中尋你,結果聽昶兒說你這兩日都未曾進宮,便幹脆來府上尋你。”
甫一說完,他控制不住地又抽出帕子掩唇咳了幾聲。
沈遐洲為他斟了一盞茶,遞到跟前:“潤潤。”
惠王接過,小飲了一口,茶水入喉,齒間因幹咳湧上的澀意才被壓下,“好多了。”他放下茶盞,從袖中扯出一疊紙張,“昶兒的功課,我也一同為他替你帶來了。”
他口中的昶兒便是如今的小皇帝陳昶,還是個七歲大的稚童,漱陽長公主雖居在宮中,可朝中每日朝事繁多,能抽空教導小皇帝功夫並不多,秉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也有意將小皇帝牢牢掌控在手中,教導小皇帝的職責就落到了沈遐洲的身上。
沈遐洲雖年紀尚輕,但才學過人,曾由沈家家主沈照親自教導,又兼長公主黨的一力推薦,如今在朝中領“少師”一職,是太師輔官,負責輔佐皇帝學習。
此職是個好聽些的虛銜,除了教導皇帝學習外,沈遐洲並無其他官職,也不用上朝聽政,甚至有時教導一職也多有疏懶,但許是小皇帝平日接觸的人不多,沈遐洲同旁的大儒比較起來,也更俊美的緣故,小皇帝很是喜歡這位少師,才幾日不見,就眼巴巴地將功課託惠王帶來。
沈遐洲隨手將接過的紙張置在案上翻閱著,這都是一些大字,一張紙上就一個豁大的字,醜得有些刺目,才看兩張,沈遐洲便不願再翻下去。
長公主並不是真心想讓人教導小皇帝習文,沒有任何一個執政的想培養一個能收回權柄的對手,這是長公主和兼領太師銜的呂相心照不宣的默契。
沈遐洲看得分明,所以他對小皇帝的教學也並不嚴苛,可這像畫出來的字,實在是醜得有些觸目驚心,士族子弟多三歲便開始啟蒙習字,到了七八歲,不說能將字寫得多好,工整是沒有問題的,小皇帝卻連幼童都不如。
他皺著眉,提筆批閱,惠王在一旁看著,不由嘆氣:“昶兒是貪玩了些,有九如你親自教導,這手字這般久了也還是不見進益。”
沈遐洲不語,陳昶身邊都是比他稍大一些的小黃門,這些小黃門與其說是照顧陳昶,倒不如說是陪著他玩,甚至為了討主子開心,想著法地淘些耍玩的把戲獻給陳昶,長公主便是知曉了,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此長久下來,小皇帝能日日完成他佈置的功課,已算得上勤勉了。
“陛下體弱,手中氣力不足,如今能堅持下去,不日定能看出成效。”當著惠王的面,沈遐洲還是勉強評點了幾句。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也不知是不是那句“體弱”觸動了惠王,惠王笑得頗有些自嘲:“我陳家血脈的男兒,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便沒有個身體康健的,昶兒如此,你我也是如此。”
“罷了,不說這些,”惠王又從袖中取出一紙張展開,“我新擬的養身方子,拿給宮中的太醫瞧過,幫忙增添了幾味藥完善,替你也抄錄了一份,許用得上。”
沈遐洲面不改色地收下,並不如面對王靜姝那般,聽不得別人道他體弱,他當年中毒本就極少人知曉,遑論處境尷尬的惠王。
先帝陳容是漱陽長公主的親弟弟,早年染上丹癮,同妃子行事之時,也愛以丹藥或是五石散助興,長久下來,丹毒積重,無法親政,迎長公主回洛京幫忙隱瞞。
許正是丹毒的緣故,先帝的子嗣十個裡有九個都夭折,長公主為早做打算,從冷宮中接出了早被人遺忘的陳雍,陳雍是太祖皇的最小的子嗣,也是漱陽長公主最小也出身最為低賤的弟弟。
陳雍母親不過是個大族蓄養的外族婢,得酒酣後的太祖皇一夜寵幸,被收入了宮中,可惜為人蠢笨,甫一得寵就張揚得得罪了人,自被貶入荒僻的冷宮後,即便生下了皇子也不得承認。
長公主接他出冷宮,替他請封惠王,改名為雍,人人都覺得惠王得了長公主的照拂,日後怕是有不一樣的造化,沒想,先帝陳容最後纏綿病榻的那幾年,又得了一子,為了這一子,竟想磨刀卸驢,除去長公主。
自家人鬥到最後,如今的小皇帝陳昶繼位,若非還有幾個朝臣掣肘,長公主幾乎獨攬了大權。
惠王在冷宮中多有落下病根,經此政權更疊,更是處境尷尬,他也瞧得開,日日當個富貴閑人,聽聽經,訪訪醫,還將沈遐洲也劃入了同類的範疇,一旦有新的養身方子,便會帶來同沈遐洲共研。
兩人又說了會話,沈遐洲才送走惠王。
“郎君,惠王殿下送來的方子仍舊不用嗎?”星泉幫沈遐洲收整桌案,拾著那落下的方子嘀咕:“白芍、當歸、人參……可都是滋補好東西。”
他覷眼瞧自家郎君,面容淨若冠玉,好看是好看,可瞧著總有些不太康健之感,他一直疑心是郎君早年大病留下的後症。
或許,惠王殿下送來的藥方當真有用呢?瞧惠王殿下,不就靠這些從批命的活不過十八好好地及冠了?
他還待勸郎君幾句,便迎上了郎君涼颼颼的目光,連忙縮了脖:“我這就將方子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