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流民領袖手中的陰平是必須取回的城池,但這無疑是個極大的燙手山芋,那般多的流民如何安撫,又開哪一郡的糧倉?
也正因為這種猶疑的人太多,呂思溫一直不能好好地調動地方兵馬,而他從京中帶來的兵馬對上據守陰平的上萬壯勇顯然不夠,甚至當對方使出用陰平城中百姓和流民當肉盾的損招時,他的長處根本無力施展。
沈三郎來了,也一樣要面對這樣的難題。
除去奪回陰平郡,安置流民,不但需要能力,也更是一個得罪人的活。
他已不耐聽這些人的爭執不休,不容置疑拍板:“今夜攻城。”
有人仍然想說些什麼,被年輕郎君目光觸上一瞬,一股恐懼油然而生,這位郎君絕非呂三郎那般聽勸能左右的人,若是他多提一句異議,他的腦袋下一刻就會搬家。
沈遐洲回到帳後,喉頭湧出一股腥甜,他後悔了,他不該為了自己的私慾,將王靜姝強帶入蜀地。
不知女郎到底在何處的不安深深攫住了他的心髒,他一會企盼女郎能乖一點,繼續去往早有安排的蜀郡,可心中又深知,女郎和自己二哥都不是什麼安分的人,他們甩開他的人,必然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行動。
他擦去唇角的血,問嵇牧夜闌那邊可還有什麼新的訊息。
嵇牧搖頭,有些擔憂郎君不斷奔波的身體道:“二郎君也在,不管去何處,想來都能照顧好王娘子的。”
沈遐洲陰沉沉望了嵇牧一眼。
他的女郎憑何要二哥來照顧,況且王靜姝還明明白白的欣賞過沈二郎,這種往上冒的陰暗,令他胸腔中氣血翻湧更甚。
“你立馬帶一隊人去尋他們二人。”沈遐洲當即將自己剩餘的衛士也全調出,“把他們安然無恙地帶來。”
心中雖惱沈二郎,但無疑的,在關心女郎的同時,他也在乎沈二郎的安危,可他仍舊不能接受二人行在一塊,而王靜姝竟然願意就那樣跟著沈二郎走了,他又增了一句,“分開帶來。”
那就是連路途中的相處也不讓了。
嵇牧詭異地理解了郎君的用意。
當夜,嵇牧帶著一隊衛士出去尋沈二郎與王娘子。
而沈遐洲也強硬地非拿下陰平不可。
連攻了兩日,陰平拿下了,然出去尋人的嵇牧卻恰好與王靜姝和沈二郎錯過。
兩人有驚無險地入了梓潼,梓潼太守接見了沈二郎,接二人到府中小住洗塵,沈二郎又用身份的便利,帶著王靜姝跟從運糧的隊伍去了陰平。
此時兩人所行的目的也變了,從刺激沈遐洲,變成了嚇他一跳,看望他可有受傷。
一路他們聽聞沈三郎英勇果決,身先士卒,又斬殺周遭豪強,接受收納流民。
王靜姝倏地覺得這個郎君既熟悉又陌生,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激蕩。
沈遐洲是潔淨漂亮又俊朗的郎君,他固然武藝高強,可王靜姝未曾窺見過他如武將一般入亂軍陣敵中,也想象不出他殺敵的模樣。
是會猙獰恐怖?還是如沾血的鶴一般沉靜優雅?
她聽見自己的心鼓咚咚,一路所見所聞竟然都抵不上這一刻的期待,她想,她能被沈二郎說動冒險,其實也無不有沈遐洲的吸引在。
送糧的隊伍到了陰平,她與沈二郎免不了跟著被盤查,遠遠望見出城來的一個白袍小將,隨著這小將的靠近,王靜姝認出來人是呂思溫,呂思溫也見到了王靜姝,震驚極了,女郎素簡方便行動的衣裙,烏發堆盤,但並無華飾,只在發尾上幾寸,用綢帶綁縛成一束。
然她的臉龐又是極明妍的,尤其是在這樣破敗又重規整的城郭中,她醒目至極,已有很多很多的人在暗中打量她,她無畏地不動,甚至用眼壓制回去,素妝布裙也難掩她身上的獨有的氣勢,明明白白地告訴旁人,她是有來頭的女郎。
眾人都不敢再多瞧她。
呂思溫也一樣,他心中驀地升騰起一陣羞窘,當初離開洛京時,信誓旦旦地還想為女郎分憂,卻空有一身武藝,連地方關系都處理不好,兵馬調動都還是瞧在呂相面子,最後幾乎是沈三郎在使喚他。
現下也是沈三郎命他去接糧草,當然不是已經送到城門口的糧草,而是更遠一些州郡的糧草,不止是官府的,還要想辦法從世家與豪強手中籌得,他知沈三是不願壞了自己的名聲,讓他去,可也是他自願的,他沒有沈三掌控全域性的魄力,但好在還有身份和武藝可用,他去籌糧草,身份夠高,也夠得罪得起人。
“呂郎君!”在呂思溫還沒想好如何面對女郎時,王靜姝先喚了呂思溫。
呂思溫馬速減慢,直到在女郎面前停下,“六娘子怎會來陰平?”
“這說來話長,”王靜姝眼眸微掀,上前一步:“倒是要先恭賀三郎此戰大捷。”
呂三郎赧然,想說些這次他非是出力最多,就聽聞女郎連珠一般地問:陰平內裡如今可是安穩了?都缺什麼……
最後,才是問,沈三郎如何,他可有受傷?
女郎掀起的眼睫,在提及沈三郎時,向下微闔了闔,顫得如微動的蝶翼一般。
呂三郎心髒驀地被擊一下,敏感地察覺,或許最後一句才是女郎真正想問的。
他唇瓣翕張一下,還未說出什麼,那邊沈二郎已然眯了眯眼,他千辛萬苦將表妹帶來可不是為了便宜這小子,怎還喊得這麼親切,他家三郎果然離不開他這個兄長,當即清咳幾聲,喊道:“表妹,我們該入城了。”
王靜姝扭頭一瞬,呂三郎也低悵道:“六娘子去吧,沈三郎受了傷,應在太守府中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