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得一點也不含糊,膝骨同青石地磚碰撞發出清脆的一聲響,令得王斐如也是一驚,心疼得起了身,但方伸出些手,又陡地收了回來,面色也忍耐般地頓時沉了下去:“你確是不孝!”
“旁家的女郎皆是溫良恭謙,早早覓得佳婿,再不用父母擔憂,唯你,做的樁樁件件,主意大得何曾眼裡還有我這個父親?”
王靜姝心中愧雖愧,但卻半分不懼王斐如的斥責,她知阿父分明是心口不一,她辯道:“阿父胡說,旁家的女郎哪裡個個都是溫良恭謙了,同我這般得家中寵愛的女郎也多得是未嫁的。”
“阿父疼我才多留我。”她黑目瑩瑩,眼睫卻沾著幾點微小淚珠,話腔中也滿是慕孺之情。
王斐如再是想硬下心腸將她鎖在家中,再去應付天使道六娘病重,也不得不先聽聽她的想法。
“還要跪多久?也不怕壞了我這地磚?”
王靜姝破涕為笑,知她阿父是願意聽她說了,當即提了裙裾起身:“我知阿父想劃江自守,且阿父同荊州的周都督應也是有什麼私下商議吧。”
王斐如目中閃過一抹驚訝,他自推得大綏許要再經動蕩,一改往日對六孃的放任,有意令她收斂些性子,也多交代了一些事務於她忙碌。
可能成長至何地步,卻是沒有任何指望的,不想她竟能察覺到些連王瑞都不知曉之事。
王靜姝觀他神色,便知自己猜對了,劃江自守,父親從未有隱瞞,但後半句同荊州相幹的確是她自己推斷出來的,父親只掌握了長江一線的下游,可上游實是一個威脅,若荊州水軍沿江而下,是極易攻破下游防線的。
就連她都能想到的事,父親怎麼可能想不到呢,可父親卻不曾憂過這點,而她所收的糧,有一部分甚至是從夏口武陵等地而來,這般要經過幾個關口的糧隊,不可能這般輕易透過,除非有人默許了父親的屯糧舉動,甚至借父親之手一同囤積糧草。
她能想到的唯有荊州有人同父親,私下達成了連大伯都不曾知曉的某種協議。
所以她才有信心或能用這說服大伯父,畢竟比起還不知何時才能有蹤影的幼主,自然是當下荊揚兩州緊密聯系更重要。
她要做的,無非是撒一點小謊,令大伯相信她的親事會是荊揚兩州連線的紐帶,如此,即便她入了洛京,大伯也定會不留餘力地保她。
王靜姝將自己的猜測,與膽敢應下入洛京作祭舞的依仗皆說與王斐如,雙眸更是滿懷期盼地看向王斐如,以期驗證自己想的可對。
王斐如雖是沒好氣瞪她一眼,但也認同了她的想法:“荊州所處位置較之揚州還要重要,管一州軍事的都督多是天子信任之人,你大伯放棄對荊州的圖謀,也是知曉天子對荊州另有安排。”
王靜姝點頭,顯然也是知曉此事的,她還知,陳雍雖登基不久,可換的州郡等處的長官卻不少,有些是他一手提拔起的人,有的則是為平衡各方勢力許出去的官職。
至今還不曾動荊州,許也是因這塊肉過大,難以輕易動作。
果然聽得父親繼續道:“周準任下屬官皆非自己人,他憂自己在任不久,不甘為他人做了嫁衣,便願幫我轉運糧草,同時也對朝廷持觀望態度。”
王斐如說的委婉,王靜姝卻是聽懂了,周準對朝廷派下架空他權勢的屬官很是惱怒,無論是要他將手中權勢交出給天子屬意的陶敬還是北地計程車族,皆令他不甘,倒不如同王斐如那般,一邊順從朝廷,一邊等待著劃江自守的機會。
一經確定父親同周都督真有往來,她頓覺能說動大伯父的把握又穩了幾分,也更不懼此行入洛了。
王斐如停頓話語,忽地明白了王靜姝是在套他的話。
他用一種複雜極了的目光看向王靜姝,既有為人父的欣慰,又有女大不中留的悵然,六娘是想去見那個令她動心的郎君的吧,也難為她的性子,能安安分分地忍耐這許久。
“當真想好了?”
王靜姝點頭。
王斐如疲憊揉額,顯然也是拿她無法了,只得問過她的打算,反複幫她商榷可說服王瑞的言辭。
天使在建業修整不過一日光景,便催促著王靜姝啟程,畢竟天子登基初年的祭天也非是小事,祠部曹同儀曹早早就為此籌備了。
按理也不該在這不足兩月的時候忽地選中一個遠在建業的女郎做祭舞主祭,可誰讓天子偏是在這時想起了王娘子。
他們萬不敢耽擱了行程,回程不住令行船快些。
行船破江,翻滾白浪不斷簇著船隻前行,王靜姝再次立於船前甲板,只覺此情此景恍若相識。
可不就是相識,這已是她第二次離開故土去往洛京了,她的運氣似總不怎麼好,她的容顏給她帶來的似也多是麻煩,可她骨子裡偏生帶著逆反,越是旁人為她劃定的道,她偏不愛走。
她從來不是禮教框出來的規矩女郎,甚至很多時候,她的善惡標準也帶著她出身影響的勢利,她能輕易接受大綏會亂了的猜測,也能輕易地利用這個猜測,她也從不懼大綏是否會真的亂,畢竟自她所窺見的諸多細微之處,這個大綏好似早已千瘡百孔了,不過是世家的出身,仍令諸多人沉浸在富貴繁華之中。
既如此,她盼著亂得更徹底更無有遮擋點又何妨?
江風撲面,沁人的涼意令王靜姝的從下沉的思緒中回神,面上不自覺地浮現一層淺淺笑意,她想,她會喜愛上沈遐洲那樣的壞郎君或不是偶然,她就是會被他吸引,也從不懼他現在乃至將來會變得如何,她只想念他。
江風掀開她帷帽一角,隨侍眾人只見女郎笑意靜雅如梨,可又奇異地覺得女郎豔麗的容顏似有誘人墮落的魔力,皆不敢再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