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奕舟拖著疲憊的身體,坐到桌前,隨便抓個包子進口,嚼了兩下,胃裡直往外反酸水,沒撐住掩鼻吐了。
他費力撐著眼皮,不想挪回臥室,就這麼走回客廳,往沙發上一靠,裹著毯子,蜷腿撈過手機。
通訊欄裡的“謝文”、“媽媽”被他挨個點出,又挨個塞回,他死死瞪著螢幕,像把它燒出黑洞。
他沒有開燈,手機發出的亮光,在暗夜中像野獸的眼,泛著瑩瑩的綠。
“我難受,回來陪我。”
“你不管我,為什麼要生下我?”
“離婚吧,求求你們離婚,別說為了我才不離,如果真的為了我,求你們馬上去民政局!”
這幾條資訊,翻來覆去寫好又刪除,刪除又寫好,來回幾次之後,他捂住額頭,重新打了一條。
“半年考成績出來了,學校要求簽字。我心髒不舒服,明天要去複查。”
這條資訊發給了謝文。
謝奕舟迷迷糊糊倒過去了,幾分鐘後,被手機的震動吵醒。
他一把捏緊手機,砸到眼前,顫抖捏住眉心。
“爸爸還有三天回家。明天讓老單送你去醫院。”
老單是父親的司機。
謝奕舟不知哪來的力氣,拼命撐起半身,噼裡啪啦打字:“你回來。你不回來,我就不去。”
那邊沒聲音了,幾分鐘之後,才有新訊息傳來,這次只有三個字。
“乖,聽話。”
“乖······呵,乖你個大頭鬼。”
謝奕舟冷笑出聲,甩手扔了手機,翻身下床,赤腳走到窗邊,把頭頂上窗戶。
屋裡暖氣開的足,躺著休息一會,肺部積蓄足夠的力量,才重新運轉舒張。
他天生心肺功能不好,上小學時做過一場大手術,鋸開胸骨搭建體外迴圈,休學兩年,才養好身體。即使年齡比同齡人大,但他跟不上課,更沒法跳級,只能按部就班念書。
從他有記憶開始,家裡的爭吵便沒停過,他小學時和奶奶同住,每週最怕的便是回家,如果週末不得不回,他便躲回自己房間,或放最大聲的音樂,或躺在被子裡,用枕頭壓住耳朵數數。從一數到一百,再從一百數到一千,在從一千數到一萬的時候,外面總能恢複平靜。
讀到初中時,吵鬧聲終於停了,因為父母開始頻繁的不回家,一日三餐都由阿姨代勞。他不想給父母再燃引線,於是加倍努力,每次他拿著不錯的成績回家,謝文便欣慰點頭,揉他的腦袋拍他的背,權做鼓勵。他總要吃藥複查,三番五次去醫院聞消毒水,時間長了終於煩了,月考時他再不想寫,隨便劃出兩筆,交了白卷上去。
成績出來後,他獲得了不敢肖想的待遇。
謝文在客廳吞雲吐霧,母親專門從省城回來,把他關進房間,甩著卷子,劈頭蓋臉數落他。
他看著母親張合的唇,鼓起的頰,和因為憤怒,不斷彈起下落的眉。
原來······原來成績不好,爸媽才會不吵架,才會回來看他。
他一直在平直的軌道上前行,一步一頓,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
然而他總有失誤的時候,他一腳踩空,栽進泥裡滾了一身汙,新衣被黑水淹沒,髒透了濕透了,他卻察覺到隱秘的、無言的爽快。
反正已經髒了,也無所謂再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