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二日,晨曦初上,王道一在一片鶯啼燕語中醒來。
她站起身來,抖了抖夜間落在身上的花瓣,舉目四望,但見花樹林中薄霧繚繞,繁花似錦。四周俱是一派鳥語花香之景。芳草鮮美,落英繽紛,花瓣上沾著的晨露晶瑩剔透,折射出璀璨的陽光,樹叢中霧似輕紗,真如人間仙境一般。
景色雖美,但王道一腹中甚是饑餓,腦袋有些昏沉,在周圍轉了轉,四周只她一人,周伯通早就不知去向,想來是昨晚就走散了,她心想:“到現在都不見蓉兒蹤影,想來她定是被她父親給扣住了。”
待到午時,王道一已一日有餘不曾進食,況且昨晚又耗費精力運功抵擋那《碧海潮生曲》,現在直餓的她渾身冒虛汗。看著這諸般景色,她不由自嘲的苦笑道:“看來黃藥師是存心要致我於死地了。……我若就此餓死在這麼美麗的地方,也算是個風雅的埋骨之處,不虧了。”
正自迷糊間,一會兒卻又想到:“但是師父的遺願我還沒有完成,《九陰真經》還沒有傳人,我怎麼能就此死了呢?”想到此處,王道一精神一震,一個激靈跳將起來,哆哆嗦嗦的自語道:“對,對,我還不能死!我死了,真經怎麼辦?我死了,師父的遺願就不能完成了!我死了……蓉兒怎麼辦……對,還有蓉兒……”
頑強的信念總是能超自然的支撐起一個人,一想到師父和蓉兒,王道一瞬間就感覺不到餓了。
她開始在花樹林中轉來轉去,慢慢打量著這裡的佈置。
王道一的術數奇門之能,放眼全天下也算是佼佼者了,在重陽宮的那段日子裡她也曾潛心研究過這方面的學問,可是比起冠絕天下的黃藥師來說還是相去甚遠,這一點她早在歸雲莊見識過黃蓉的能力之後就明白了,因此昨日迷路之後,她也就沒有不自量力的去推算道路,白費那個腦筋。可是現今自己就要被困死在此處了,她便心想:“縱然走不出這片花樹林,也不能坐以待斃,總要搏上一搏才是。我王道一是何人?怎麼能等死呢?就算是死,也絕不坐著等死啊!要死也得死在奮進的路上……”
想到此處,王道一抬起頭來,飄忽的目光又重新聚焦起來,眼神重新變得堅定,眉宇中亦恢複了銳氣。她深吸一口氣,在附近查探一番,理了理思路,隨後一邊腳下數著步子,一邊掐指算著方位,口中也一邊念念有詞的推演著:“坤位、震位、艮位、離位……”
就這樣,在這片十裡繁花之中,一個少女一步一步,走一步,再走一步,緩慢而堅定的推演著出路,向著這片迷宮的設計者,那個精通奇門之術的一代宗師,發起了無聲的反抗……
半日過去,王道一經過了無數次的錯誤,無數次的回歸原點,只艱難的向前堪堪推進了幾十丈的距離,她腹中本就饑餓,再加上過度的腦力勞動,思維便愈來愈遲緩,額上沁出一層細密的虛汗,腳步也越發綿軟無力。可她彷彿絲毫不受這些影響一般,依舊神色平靜,不驕不躁的反複推算著,一點一點推進,面上沒有一絲氣餒之態。
突然,一道聲音從空中傳來:“好膽量,敢向老夫挑戰。”
這聲音就如昨晚的簫聲一般,好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且蘊著雄厚的內力,讓人辨不清聲源所在。聽這音色,應是黃藥師。
王道一沒有說話,腳下不停。
過了片刻,只聽黃藥師又道:“昨晚你竟然頂得住老夫的《碧海潮生曲》,也算是個人才。”
王道一愣了愣,有些詫異,這話的語氣雖然仍是黃藥師一貫的自傲,但話中的贊賞意味卻是很明顯的。要知道讓心比天高的黃藥師開口誇人,那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黃藥師說完這一句後,就不再發聲了,四周又恢複了平靜。過不多時,只見一名啞僕提著一隻食盒向王道一這邊走了過來。
那啞僕走近,揭開食盒,取出四碟小菜,一壺酒,一小木桶飯,放在王道一面前,又給王道一斟了酒,盛了一碗飯,擺放好碗筷,便垂手侍立在一旁。
王道一看著這些飯菜,眼睛就亮了,嘴中不由自主的分泌出口水,但還是先問道:“蓉兒呢?我是說……你們少島主呢?她在哪裡?”
那僕人搖搖頭,指指自己耳朵,又指指自己的口,意思說又聾又啞。王道一這才想起來,島上的僕人都是啞僕,不能說話,也聽不見,交流只能用手語,王道一又不會手語,便不再問了,抄起碗筷就吃了起來。
王道一已經將近兩日水米不進,之前又是運功抵抗簫聲,又是絞盡腦汁的推算出路,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她沒有飲酒,一口氣風卷殘雲的連吃了兩碗米飯,將四碟小菜也席捲一空,這才飽足。那啞僕等她吃完,收拾了殘餚回去。
她吃飽喝足,盤腿靠在一棵樹下休息,一邊思量著為什麼黃藥師突然就給自己飯吃了,心想道:“有可能是蓉兒的原因,黃藥師最是疼愛女兒,蓉兒要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黃藥師就算再不喜歡我,也不會輕易殺我的。再者,昨晚我抗住了他的簫聲,引發了他的惜才之情也不一定。”
不是王道一自戀,是黃藥師這人性格本就邪門的很,你越是和他對著幹,他反而不會生氣,你越是順著他,他反而會瞧不起你。連周伯通這種武功接近五絕的人都抵不住東邪的《碧海潮生曲》,王道一卻能,這很有可能讓黃藥師升起惜才之情,減輕了他的殺心。
既然黃藥師暫時不打算殺她了,王道一心裡也鬆了一口氣,滿心都是從鬼門關繞過一圈再回來的劫後餘生之感,她休息了片刻,便又站起來開始推演起來,幾個時辰後,待到了飯點,便有啞僕準點來送飯,一到了夜間,又可聽到黃藥師的簫聲,王道一兵來將擋,照舊打坐運功抵抗。
黃藥師似是要存心考較她一番,竟如此這般的過了三日。
這三日裡,王道一絞盡腦汁才勉強推進了不到一裡地的距離,且越是深入,道路越是複雜多變,推算也就越艱難,除此之外,每夜的簫聲也是一夜比一夜難熬,其間夾雜的功力愈發深厚催人,令人不得安寢。但幸好王道一內力精純,心境澄澈,不管花多少時間,最終都能拉回神志,抵抗過去。
白天被迷宮所困,夜間被簫聲所擾,黃藥師至今都沒有露面,但王道一知道,他們兩人這是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較量。這迷宮走的走不出去不要緊,要緊的是,誰的心先垮了,誰就輸。
要說這黃藥師設計的這片花樹林,還當真是玄妙精奧,巧奪天工,其中蘊藏的八卦五行的道理一環套一環,高深又奇幻,的確是權威宗匠的大手筆。王道一潛思多日,自覺己身的能力怕是連黃藥師的冰山一角都不及,她越是鑽研,心裡越是油然生出敬佩之情。拋開性格不談,黃藥師的才華的確是世間翹楚。
這幾日間,無論王道一走到了哪個地方,啞僕都能準確的找到她的所在地,送來豐盛的飯菜。王道一想,這些啞僕定是認得路的,便想著悄悄跟隨,深入腹地,但只要她剛跟得幾步,就會有不知哪裡飛來的小石子打中她穴道,讓她立時摔倒在地,再也跟隨不得。
這麼一來,王道一便知道這是黃藥師阻止她跟隨的意思,如此,她也就不再取巧了,老老實實的自己推算,同時也更加確定了黃藥師這就是在試她的能力。
到了第四日午時,啞僕準點來送飯,這一次,食盒剛一揭開,王道一就聞到一股撲鼻的香氣,與往日菜餚大有不同,過來一看,見兩碟小菜之外另有一大碗冬菇燉雞,正是自己愛吃的。
她心中一凜,拿起匙羹舀了一匙湯一嘗,雞湯的鹹淡香味,正與黃蓉所做的一模一樣,便知這道菜是黃蓉特地為她而做,心下甚是高興。再向其他食物仔細瞧去,並無異狀,只是食盒中有幾個饅頭,其中一個皮上用指甲刻了小小的記號,印痕刻得極淡,若不留心,決然瞧不出來。
王道一心知這饅頭必然有異,拿過來掰分成兩半,中間露出一個蠟丸。她趁那啞僕不在意,順手將蠟丸放入袖子中。
這一頓飯,王道一吃的極快,待那啞僕走後,忙掏出蠟丸,捏碎了拿出丸中所藏的紙來,果見是黃蓉所書,字跡娟秀,上面寫道:“道一,你且安心,爹爹已經跟我和好,待我慢慢求他放你。”最後落款是“蓉兒”兩字。
看過紙條,王道一完全放下心來,心中欣慰。心想既然黃藥師能放過自己,那必然也不會為難周伯通,只是不知周伯通現在在何處。王道一想:“黃藥師若只是想考較我,那周大哥或許是先被他給關起來了。我不如先去找到周大哥彙合了再說。”
經過這四天的研究,王道一對這片花樹林的機巧已經有了些許的皮毛的瞭解,雖然不能完全看透,但其中的某些奧秘也是能夠推演出來的。例如這關押人的所在,《易經》曰:“噬嗑,亨,利用獄。”象曰:雷電,噬嗑,先王以明罰敕法。
因此如果是一般通曉奇門八卦的人,必會將監獄的位置設定在“離上震下”的“噬嗑”之位上。但黃藥師要更加精研其理,也更為通曉乾坤倒置之妙,所以桃花島上關押人的所在反而會在“乾上兌下”的“履”位上,取其“履道坦坦,幽人貞吉”之義,如此一來,便更顯主人大度寬容的氣派,比之常人不知高出多少段數去。
想通這一點,王道一一邊掐指算著,一邊數著腳下步子,慢慢去那“履”位上尋周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