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補牢!”
在張所和馬伸上奏的同時,吳革來到了南城城壁。接連三天大雪之後,完顏粘罕的情緒格外振奮。這又是一個十分昏暗的清晨,在明亮的火把與燈光中,完顏粘罕召見了完顏婁室和完顏銀術可,說:“雪勢如此,猶如添二十萬生兵,今日定須破城!”連續三天的猛攻,金軍的傷亡不小,完顏婁室和完顏銀術可都面有難色。完顏穀神從旁鼓勵說:“破得汴京,記你們頭功。擄得趙皇妃嬪,由你們首選四人,收得趙皇寶器,由你們首選四件。”古代的掠奪戰爭,無非是女子和財寶,完顏穀神的許願,對兩名萬夫長當然是極大的刺激,完顏婁室和完顏銀術可當即用響亮的聲調,秉命而行。
一二、神兵之厄2)
這是自南城開戰以來最厲害的一次進攻。乘著天色的晦暗,風勢的猛烈,金軍冒著宋軍的矢石,直逼城下,用火梯燃燒宣化門城樓東面和西面的三座敵樓,由於水桶中的水都已結冰,一時難以撲救,頃刻之間,三座敵樓成了三個大火炬。上百名金兵乘機沿雲梯沖上宣化門以東的城頭,這是圍城近一個月來首次登城。統制範瓊見勢不妙,竟第一個下城逃遁。這次參戰者都是女真精銳正兵,他們頭戴止露雙目的鐵兜鍪,身披重甲。其中有一個旗頭,手持一面等邊三角形、繡白日的黑旗,其上還綴著一條長長的黑飄帶,在城上迎風揮舞,使金軍士氣大振,更多的金軍在鼓譟聲中擁向城下。
在千鈞一發的時刻,張叔夜和都統制姚友仲親自揮劍,指揮宋軍用短兵迎戰上城的敵兵,用弓弩射擊城下的敵兵。吳革自己也沒有料到,他上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帶傷參戰。他掄動隨身的一口利劍,憑著軍人特有的敏銳,直奔金軍的旗頭。一名金兵迎戰,吳革揮劍向他頸部劈去,頓時一道血光,一顆戴著鐵兜鍪的人頭落地,發出金屬特有的碰擊聲。接著,吳革又刺倒敵人的旗頭,那面白日黑旗倒在城頭女牆。吳革上前,用左腳踩住旗杆,右手掄劍用力一劈,被劈斷的黑旗立即掉落城下。一名金兵上前,用劍刺中吳革的左肩,流血盈襟。吳革還擊一劍,那名金兵慘叫一聲,跌下城去。白日黑旗的墜落,被迷信的女真兵視為不祥之兆,金軍計程車氣受挫。最後,姚友仲終於揮兵消滅了上城之敵。登城的金兵一部分死在城頭,一部分墜落城下,五座雲梯都被燒毀或捶壞。
中午時分,戰鬥暫時休止。張叔夜和姚友仲坐在宣化門城樓,姚友仲吩咐說:“將範瓊押來!”範瓊被押進樓內,急忙下跪,連聲乞求饒命,他還不斷向吳革投以哀求的目光。吳革忍不住進言說:“張樞相、姚都統,按軍法,臨陣先退者斬。然而範瓊自圍城以來,尚能用心宣力,可否將功折罪?”姚友仲向來把範瓊看成自己的左右臂,現在有吳革求情,正好順水推舟,他說:“既有吳觀察求情,權且寄你一顆人頭,日後須戴罪立功!”自從孫傅提舉功賞司後,已將吳革升為中衛大夫、安州觀察使。範瓊諾諾連聲,叩謝不斬之恩,退出城樓。
由於流血太多,吳革的臉色十分蒼白,但他還是堅持向張叔夜轉述高林的報告。張叔夜安慰說:“義夫,你且回家養傷,我自當力沮郭京神兵出戰。”吳革被兩名兵士扶下城,他還須忍住傷痛,騎馬回家。張叔夜接連五天,未離開宣化門一步,現在他感到事態嚴重,匆匆吃完午飯,囑咐了姚友仲幾句,就下城上馬,沖風冒雪,直奔都堂。
當天下午,完顏斡離不和完顏撻懶又率合紮騎兵,來到青城大寨。完顏撻懶見到完顏粘罕,便故意發問:“今日用兵,勝負如何?”完顏粘罕滿臉不悅,不予回答,完顏撻懶又用略帶譏誚的口吻說:“爾曾言道,只消一個兒郎登城,南人便可不戰而潰。今日登城底兒郎已有百人,南人可曾不戰而潰?”完顏粘罕對族叔的奚落十分氣惱,卻又無言以對。東路軍的元帥們,對攻開啟封,本來就沒有信心,完顏斡離不乘機說:“自家們底軍馬,糧草多有不濟,不如且回。候明年秋高馬肥,再行出兵渡河。”完顏粘罕沉吟不語,他的信心也已動搖,準備表示同意。完顏穀神卻搶先說:“且再候十日,若十日內不能破城,先將三個太史窪勃辣駭,再退師不遲。”他的意思,還是要等到十二月四日,看太史官的預蔔是否靈驗。
完顏斡離不回劉家寺大寨後,急命劉晏出使。劉晏原是遼朝的漢兒,由於民族的關系,他在感情上其實偏向宋朝,所以在眾多的金使中,不僅態度最好,甚至還有意向宋方透露一些軍情。他們一行來到朝陽門,已近傍晚,而大風雪的天色卻已全黑。如果劉晏得知金軍準備十天內退兵的訊息,他肯定會向宋方透露。然而十天內退兵的決定,卻是金軍的最高機密,連完顏婁室等萬夫長也被瞞過,且不用說像劉晏那樣的漢兒。金朝的元帥們擔心這個決定洩漏出去,更會影響軍隊的業已不振計程車氣。
當夜馮和曹輔來到館驛,劉晏對這兩名宋朝執政說:“皇子元帥令我急急入城,不及修書。大金軍馬今日已登城,如南朝捍禦得住,且極力捍禦。若捍禦力有不加,即請南朝皇帝早早出城相見,皇子元帥當悉心保全爾宗廟、社稷。如今尤須急遣宰相、親王,以免攻破。若一旦破城,玉石俱焚,悔之晚矣!”馮和曹輔照例不作正面回答,說:“待自家們回報,請天子聖斷。”他們對劉晏禮節性的問候一番,就退出館驛。
宋欽宗連夜在崇政殿召見全體宰執大臣。金軍的首次登城,使宋欽宗受到了極大的精神壓力,憑自己在朝陽門犒勞官兵的經歷,他對守城已完全喪失信心,而百分之百地寄希望於郭京的神兵,他心裡想:“社稷存亡,在茲一舉!”宋欽宗急於動用神兵,然而關於六甲神法不靈的報告,又使他猶豫不決。在六名宰執中,何樐、孫傅和張叔夜爭論得面紅耳赤,陳過庭、馮和曹輔卻長時間一言不發,他們也與皇帝同樣舉棋不定。最後,張叔夜說:“何相公,你若以神兵出戰,便成千古罪人!”何樐想回駁說:“我若以神兵出戰,便成千古功臣!”但當著皇帝的面,“千古功臣”四字難以出口。孫傅說:“臣願以全家老小五十七口,力保郭京。依臣之見,如今京師已成累卵之勢,唯有以神兵迎敵,國家方獲泰山之安。”
陳過庭想出了一個折衷方案,他說:“依臣愚見,目今事勢,神兵已不可不用。然兵家之事,不慮勝,唯慮敗,萬一小有蹉跌,亦須預為關防,而城守不致疏虞。”宋欽宗立即表示贊同,說:“卿言極是。郭京神兵明日於何處出戰?”孫傅說:“定於宣化門。”宋欽宗說:“明日卿可與張叔夜同去宣化門,依陳過庭所言,曲盡關防,不得疏失!”
六名宰執退出崇政殿後,宋欽宗也起駕回坤寧殿。朱後聽說六甲神兵明天出動,就對皇帝說:“明日出師,所繫甚重。請官家與臣妾同至觀音像前,焚香敬禱,祈告佑我王師,早日破敵!”宋欽宗想:“郭京底神法是道,而觀音大士是佛,道法如何求佛?”但他不忍拂逆朱後,夫妻倆一同到觀音像前跪拜祈禱。
深夜裡,宋欽宗輕輕推醒了朱後,說:“適才朕夢見列祖列宗騰雲駕霧,來至殿前,真宗官家言道,聖祖天尊大帝為保我大宋社稷,專授郭京六甲神法,可於期日破敵。列祖列宗聖顏慈祥,朕唯有稽首謝恩而已。”原來唐朝尊崇道教,就認老子為鼻祖,而宋真宗尊奉道教,又認道教九個人皇之一的趙玄朗為鼻祖,上尊號為聖祖上靈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帝。宋欽宗夢見宋真宗所說的夢話,就是指這位趙氏始祖,盡管宋欽宗本人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趙玄朗的多少代孫子。朱後高興地說:“這也是官家宵衣旰食,感通祖宗,大宋江山,洪福齊天!”
大風雪仍然不止,情緒振奮的宋欽宗和朱後早早起床,與朱慎妃、六才人、四夫人用過素膳。後妃們留在坤寧殿,而宋欽宗起駕前往崇政殿。在避殿撤膳期間,宋欽宗不舉行朝會,他頭戴直腳幞頭,身穿淡黃色窄綿袍,這是宮中的便服。但為了準備獻俘儀式,他又特別命內侍預備了專用於大典的袞冕服。在殿外的雪地,也已停放了特製的大輦。大輦用黃漆,車廂裡面設禦坐、扶幾、香爐、屏風等,頂部盤鍍金銀龍一條,外面四壁有十六條行龍和四枚火珠的圖案,四角龍頭各口含香穗球三個。車後插黃龍大旗一面,旗心用素綢繪日月,有十二條長旒。大輦需用六十四人牽挽,宮中的導從和車夫已時刻待命。只等郭京捷報傳來,宋欽宗就立即換上兗冕服,乘坐大輦,由導從簇擁,車夫們把大輦一直拉上宣德門城樓。
何樐不去都堂,他清晨來到宣德門城樓,安排兵捷獻俘典禮。他命令吏胥查閱宋徽宗時制訂的禮儀,竟只有受降儀,而沒有獻俘儀。於是他下令參照受降儀,臨時制訂兵捷獻俘儀。何樐別出心裁,將鈞容直二百三十二人,安置城上,又將舞郎一百二十八人,安置城下。鈞容直在編制上,是護衛皇帝的諸班直之一,其實是軍樂隊。何樐準備在兵捷獻俘時,城上由鈞容直奏樂,城下由舞郎六十四人表演文德舞,另六十四人表演武功舞,以增加歡慶氣氛。
何樐今天頭戴直腳幞頭,身穿曲領大袖的紫色綿袍,腰繫革帶,後腰掛金魚袋,腳穿烏皮靴。這是標準的高官常服。隨從另為他帶一套進賢冠等朝服,準備在舉行兵捷獻俘時更換。宣德門城上是厚厚的積雪,從城上俯瞰大內,冰宮玉殿,鱗次櫛比,在陰暗的雪天,別有一種旖旎風光。何樐也無心觀賞那種前所未見的美景,他下令內侍、吏胥和鈞容直掃除城頭和上城慢道的積雪,以備皇帝大駕登城。自己進入城樓的一間廂房休息。
在這個焦急等待捷報的時刻,何樐其實也無法安心養神。他喝了一盞皇帝所賜的“太平嘉瑞”禦茶,就在房內來回踱步,突然心有所思,就吩咐從吏取過筆墨,在一紙精美的蜀箋上寫下了兩句詩:“神兵六甲挽天弓,城下狼煙一掃空。”
一首歡喜口號的七絕,是準備在祝捷時獻給皇帝的,而後兩句卻一時寫不出來。何樐想了一會兒,心有所悟,就自言自語說:“且待神兵以數十檻車,押金虜國相、二太子前來,禦街上萬民歡呼之時,再行續寫。”
孫傅和張叔夜遠比何樐辛苦,他們離開崇政殿後,連夜冒雪步行,走到大慶殿外廊橫門,然後再騎馬直奔宣化門。兩人登城後,第一件事就是召見姚友仲,說明翌日的神兵出戰部署。姚友仲對神兵的態度介乎兩人之間,他說:“汴京苦守無援,若要延遲至明年二、三月,委實難保。六甲神兵如能成功,乃社稷江山之福。萬一不能奏功,番人今日登城新敗,銳氣方挫,只要用心守禦,十數日之內,亦可必保無虞。”有了姚友仲的保證,孫傅和張叔夜都感到放心,孫傅說:“自圍城以來,姚都統勞苦功高,眾所周知,切望明日守得城池,以成大功,聖上當不吝重賞!”
孫傅、張叔夜和姚友仲夜宿城樓,清早急急起身,檢查官兵守備,等待郭京的神兵。然而郭京神兵的出動,卻遲至天色大明。七千七百七十六人中,只有少數軍人,其餘都是在開封市井臨時招募者,幸虧有楊再興等六名訓練官,才使神兵略成部伍。神兵從正將到軍士,都是清一色步兵,沒有一人騎馬,騎馬者唯有郭京和楊再興等六兄弟。每將各有一面四方旗幟為先導,甲子旗紅色,上繡“青公元德真君”六字,甲戌旗綠色,上繡“林齊虛逸真君”六字,甲申旗白色,上繡“權衡節略真君”六字,甲午旗紫色,上繡“子卿潺仁真君”六字,甲辰旗黑色,上繡“袞昌通元真君”六字,甲寅旗黃色,上繡“子靡化石真君”六字。按道家的說法,六甲神的前兩字是他們的字,後兩字是他們的名,譬如青公元德真君名元德,字青公。神兵們所穿的綿襖、綿褲、綿襪之類都與將旗同色,由開封市民日夜縫制,十分鮮潔,所持的兵刃也都臨陣前新磨,相當鋒利。他們一個個面塗五顏六色,精神飽滿。
郭京頭戴芙蓉冠,身披天地雲雷、九宮八卦的綿鶴氅,騎一匹白馬,在部伍之前緩行。開封市民都把他當作救苦救難的下凡天神,大家冒著大雪,夾道歡呼,有的甚至還焚香跪拜。郭京面露得意之色,心安理得地承受眾人的頂禮膜拜。
孫傅、張叔夜和姚友仲都親自下城迎接,並且陪同郭京登城。金軍新敗之後,暫時還不能發動進攻,只是在遠處有遊騎出沒,然而宋軍按姚友仲的部署,城頭的每個女牆後,都站立著軍士,戒備森嚴。郭京見到這種情景,首先搖搖頭,說:“啟稟兩位樞相、姚都統,城上人多口雜,便行不得神法。須請樞相、都統與眾軍兵下城,宣化門城樓左右三百步內,不得有閑雜人等。下城軍兵也須靜坐,不得交頭接耳,不得探頭張望城外。”姚友仲面有難色,他說:“城上無人守備,若虜人乘機登城,如之奈何?”郭京笑著說:“姚都統但請寬心,只要郭京在城頭,便決無疏失!”張叔夜說:“便是官兵下城,我與孫樞相、姚都統也須在城頭,觀統制破敵。”郭京說:“我作法破得虜人,再請樞相與都統登城。”孫傅對張叔夜和姚友仲說:“事已至此,不容功虧一簣,自家們且下城去!”於是,偌大一座城樓,左右共三百步內,只留下郭京和二十名神兵。
城門洞開,吊橋放下,城樓內打掃乾淨,郭京指揮神兵在地上鋪竹簟二十領,其上又安放新席二十領,向南並排放條桌四張,桌上共有柏木牌位二十三個,其上用硃砂分別寫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六甲貴神等名字,排列鮮果五十小碟,細茶和棗湯各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