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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節

命一個元帥,一個副元帥,命他們從速進兵開封,以解燃眉之急。你們以為如何?”景王想了一會兒,說:“亦只能如此,不知大哥命誰為元帥與副元帥?”宋欽宗說:“陳遘為中山府路安撫使,汪伯彥為主管真定府路安撫司公事,兩人盡忠朝廷,可為元帥與副元帥。”景王說:“種師道遺奏曾力薦宗澤。”宋欽宗說:“亦可命他為副元帥。”

兄弟三人商量後,宋欽宗當即命宦官取來三寸黃絹八片,當場用禦筆細字,寫下詔書。景王看後稱贊說:“大哥手詔寫得甚好,九哥便是鐵石心腸,亦當動心。”宋欽宗命令內侍,將八份詔書做成蠟丸,交付何[上“卥”下“木”],派可靠的人遞發。

景王臨別時才對宋欽宗說:“阿爹近日方聞知虜人兵臨城下,氣惱得病,大哥雖為國事忙碌,亦當看覷阿爹一回。”原來宋欽宗接受耿南仲的建議,嚴令龍德宮的官吏和內侍不得通報敵情,金軍圍城多日,宋徽宗方如夢初醒。父子天性,宋欽宗雖然對父親成見頗深,也不由不感愴地說:“爹爹得病,罪在朕之不德。明日當去龍德宮請罪問玻”景王和濟王完全清楚長兄與父親之間的齟齬,但他們遵從母親喬貴妃的囑咐,從不正面勸解。如今見到長兄說話如此動情,也受了感動。景王說:“阿爹另有吩咐,大哥既然自去龍德宮,就不須自家們傳話。”

第二天早朝過後,宋欽宗與朱後、朱慎妃、太子、柔嘉公主同去龍德宮。龍德宮在大內之北的景龍門外,其西的擷景園改名寧德宮,供鄭太後居祝龍德宮南的景龍江兩岸,都栽種奇花珍木,雖非大內,也屬開封皇宮園林的一部分。宋欽宗沿途看到嚴冬的林木積雪凋謝,倍覺悽涼。自從兩月前天寧節不愉快的上壽後,他還是初次來到此處。

此時,宋徽宗身邊只留喬貴妃和十八歲的貴儀金秋月、十九歲的淑儀金弄玉侍候。喬貴妃固然是他最寵愛的女子之一,而此外還有王貴妃和兩個劉貴妃,特別是其中的一個劉貴妃,最受寵愛,卻都已病故。喬貴妃如今位居鄭太後之下,眾妃嬪之上,但畢竟是徐娘半老,而金貴儀和金淑儀則是新寵。

距離上月崇政殿的會面僅有一月,當父子再次相見時,兒子看到父親竟衰老了許多,父親看到兒子面容憔悴,都不勝感傷。宋欽宗率領朱後等下拜,口稱:“不肖臣桓問病來遲,特向太上官家請罪!”宋徽宗說:“免禮,老拙知曉大哥操持國事,委實艱難。”他抱著自己最親愛的長孫趙諶,泣不成聲。在場所有的人也都啜泣起來。

宋徽宗屏退眾人,單留下宋欽宗與喬貴妃,然後開口說:“老拙知曉,大哥為你娘與三弟底事,一直耿耿於懷。這亦是老拙一時糊塗,你三弟體弱多病,如何執掌國政?多虧喬娘子賢德,提醒老拙。如若你三弟繼位,國事更不堪設想。只因老拙失德,寵信奸佞,敗壞大政,連累大哥,雖悔何及!”宋欽宗說:“太上官家如此自責,臣桓不孝之罪更深!”到此地步,父子倆竟抱頭痛哭起來,旁邊的喬貴妃也陪著落淚。

宋徽宗又說:“老拙後宮一萬,大賢大德唯喬娘子一人,是她力勸老拙與大哥釋嫌,大哥當謝過喬娘子。”前面說過,宋欽宗一直對喬貴妃懷有很深的感激之情,卻從來不便表達,他乘這個機會,向喬貴妃畢恭畢敬地作了個揖,說:“喬媽媽受朕一拜!”按宋宮規矩,對父親的妃嬪,宋欽宗只稱“娘子”,改用“喬媽媽”的稱呼,特別表示了謝意和敬意。喬貴妃連忙還禮,說:“折殺臣妾!臣妾有何才何德,唯有官家父子和好如初,臣妾方能卸脫罪愆。”

宋徽宗又說:“國勢危殆,如今唯有老拙自去虜營求和,但救得列祖列宗江山社稷,大哥日後徐謀恢複。老拙作福二十六年,不孝之罪,上通於天,上帝降罰,老拙理宜祗受。”宋欽宗急忙制止說:“使不得!萬萬使不得!萬方有難,罪在臣桓!要去虜營,亦只能由臣桓自去,何能連累太上官家!臣桓自有退敵之策。”宋徽宗問:“如何退敵?”宋欽宗介紹了命康王為河北兵馬大元帥和郭京神兵,宋徽宗搖搖頭,說:“只恐亦未必濟事。”宋欽宗說:“不論如何,亦斷無太上官家自去虜營之理。請喬媽媽好生看覷太上官家,日後太上官家出龍德宮,須由喬媽媽陪伴,並通報臣桓。”宋欽宗最後辭別父親與喬貴妃,自己與朱後、朱慎妃回大內,唯有太子和柔嘉公主仍留在龍德宮,承歡祖父的膝下。

十、背城一戰

閏十一月九日,宋欽宗禦文德殿常朝,得到報告,說金使蕭慶又到。自金朝兵臨城下後,金使已來過多次,但東路軍和西路軍各自派人,其提出的條款也略有差別。這回蕭慶等人出使,特意帶來了被俘的胡直孺和張所。宋欽宗下令安排他們去館驛,先由馮澥、曹輔與蕭慶談判。他聽說胡直孺和張所被釋,特別在景福殿召見,何[上“卥”下“木”]等宰輔大臣都在殿內賜坐。胡直孺進入,只是俯伏在地,淚流滿面,說:“臣率師救援開封失利,不料今日得以重睹天顏,死罪!死罪!”張所卻竭力振作精神,說:“臣與寇、王二承節出城,不幸被俘。然寇、王二承節已奪馬北上,料得宗澤必能盡忠體國,號召義兵勤王。”

宋欽宗問:“你們在虜營多日,敵勢如何?”張所介紹了他與李若水的見聞,說:“臣與李若水多方打探,金虜攻城多日,死傷數千人。敵兵十萬,而女真精騎僅有三萬餘。且不論被擄之漢兵,心向大宋,並無鬥志,卻有反戈一擊之意。便是女真軍亦有厭戰之心,頗多怨言。官軍只須用心守禦,堅持忍耐,冬去春來,定能轉危為安。李侍郎傳語陛下,河東壽陽與平定軍,尚能以彈丸之地重創強虜,豈有開封士民百萬死守城池,而敗於三萬女真軍之理!”

陳過庭說:“虜人揚言,金軍不得已,不過國相與二太子死於城下,今冬且去,明年當命將出師,再犯東京,誓不罷兵。王師失律,則開封百萬士庶流血盈城,全城灰飛煙滅。”張所說:“此乃虜人虛聲恫嚇。此次傾巢而出,若敗於開封城下,明年焉有餘力,再次進犯。”

言猶未了,馮澥和曹輔進來,兩人當執政後,似乎與金人談判,成了他們的專職。馮說:“蕭慶有言,自古有北,便不可無南,金軍保護西京皇陵與青城殿宇、齋宮,以明並無吞滅南朝之意。然而前日已許割三鎮之地,金軍方退,我便爽約。此回須陛下親自出城會盟,方可退師。不然,圍城之軍決不解,攻城之具決不退。城池未破,車駕出城,敵人二帥當行臣子之禮。若一旦城破,便休怪他們不執臣禮。”宋欽宗聽後,頓時面如死灰。

張所激憤地說:“金虜縱臣等回城,保護青城,其意不過置陷阱以待陛下。陛下曾說當死守社稷,切望陛下言而必信,行而必果。兵法曰,置之死地而後生。如今陛下在開封圍城之中,便與全城軍民置身死地,唯有犯死,尚可求生。若心存僥幸,尚圖茍且偷生,乃自取滅亡之道。好生惡死,人之常情,然而今日豈可諱言。陛下唯當逐走蕭慶,從此不通來使,親率全城軍民死戰。外城破,則守裡城,裡城破,則守宮城,宮城不守,則焚宮闕,以殉社稷,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一弓一矢,庶幾上不愧祖宗,下不愧萬民。京城士民百萬,同仇敵愾,誓不與十萬敵軍俱生,粘罕與斡離不縱有三頭六臂,可得志於遼,亦決不能得志於我大宋!”張所的話是尖銳的、直率的,但在古代的專制政治下,畢竟不能完全對君主直言無諱,他最後想說:“如若陛下尚圖茍且偷生,臣恐陛下生不得其生,死不得其死!”話到嘴邊,只能嚥了下去。

宋欽宗的“死守社稷”,其實不過是說一說而已,他的內心深處,總是希望敵人能發一點慈悲,開一線生路,張所的直言反而引起他的惡感,但一時又拿不出有份量的話回駁。馮卻說:“依臣之見,仍須與敵通和,以為緩兵之計。”張所駁斥說:“自軍興以來,臣唯見敵使緩我之兵,未見我使緩敵之兵。”宋欽宗到此已無法忍耐,他用厭煩的口吻說:“軍國大事,自有朕與宰輔大臣從長計議,卿可與胡直孺下殿去!”。張所到此也只能同胡直孺下殿,宋欽宗又喊:“胡直孺!”胡直孺聞聲轉回身來,口稱“臣在”,皇帝說:“朕命卿權戶部侍郎,與梅執禮一同供應軍須。”胡直孺拜命而退。

張所回家,見到自己的妻兒和王經、寇成的家眷,免不了有一番劫後餘生的悲喜和撫慰。張所為今天景福殿的面對,心中一直悶悶不樂,不想晚飯過後,竟有吳革來訪。張所首先介紹自己的經歷,最後悲嘆說:“不料廟堂底舉措,一如金虜初犯東京時,全無長進!”在古代的政治條件下,臣民必須諱言君主的過錯,所以張所不能說“主上”,只能說“廟堂”,即政府大臣。吳革說:“當時文尚有李綱,武尚有種師道,可惜不能委以全權,動輒掣肘。如今文有何相公,武有王殿帥,卻信用不疑!”他也是在說皇帝,卻避免用“主上”一詞。

原來吳革出任中軍統制僅有幾天,紛至沓來的,竟是從內侍到王宗濋的各種請託,要求在軍中安插他們的親故,白拿官俸,冒請軍功。吳革一概回絕,就得罪了權貴們。吳革的中軍作為預備兵力,在南城宣化門吃緊時,也上城迎敵。他發現金兵最厲害的戰術,就是用洞子推進,填塞護龍河。當時護龍河與惠民河相通,惠民河繞行城南,由西面的廣利水門入城,又由東面的普濟水門流出,而普濟水門以東就是宣化門。吳革當即找南壁提舉官李擢緊急建議,在夜間大開惠民河閘門,以猛漲的護龍河水淹灌敵人。李擢是文官中書舍人,他出任南壁提舉官後,成天躲在城下,借酒澆愁。他在醉中接見吳革,只是三言兩語地敷衍過去。兩天後,吳革再次登城,發現護龍河水反而乾涸,金軍卻冒著宋軍的矢石,日夜填河不止,逐漸進逼城下。

吳革急忙去找王宗濋。自從開封被圍以後,王宗濋除了陪同宋欽宗勞軍外,從不登城。他正為吳革拒絕安插其親故而惱火,反而把吳革搶白一頓。吳革無可奈何,又去找任守禦使的孫傅。孫傅自從圍城以來,倒克盡職守,經常在城上夜宿。然而待他下令開閘時,金兵已從上流截住惠民河水,他們得以放心大膽地填塞水位低淺而冰凍的護龍河。就在張所回城的當天上午,吳革卻被王宗濋罷免了統制的差遣。

張所聽完吳革的敘述,拍案而起,怒不可遏,說:“一群醉生夢死之鼠輩,我大宋社稷又有何望!”吳革說:“當今之大患,不在虜兵雄盛,銳不可當,而在朝廷之無策,人心之不齊,士氣之不振。”兩人沉默許久,張所又起立,改用另一種語調說:“義夫,雖事已至此,自家們終不忍江山社稷,淪於敵手。你尚有何策?”吳革苦笑說:“我又有何策?護龍河為京城之屏障,有護龍河在,虜人雲梯、對樓之類都近不得城頭。我願率死士,連夜出戰,毀虜人底洞子。如今天氣嚴寒,而許多戰士尚穿單衣。大內後妃與宮人為戰士作綿擁項,便有人嘆息道:‘雖得擁項,奈何渾身單寒。’城上有軍兵夜半凍死。使官軍人人飽暖,亦是當務之急。”張所說:“自家們同去見何相公。”吳革說:“何相公從來輕視武人,我不須去。”張所連夜去都堂。何[上“卥”下“木”]自任右相後,平時都夜宿都堂,準備皇帝不時召喚。但他只是每晚同哥哥何棠飲醇酒,談笑自若,醉後就吟唱柳永的詞,卻從不上城。今夜兄弟倆又在對飲八仙樓所産的仙醪名酒,桌上鋪陳了十盤菜餚,有艮嶽宰殺的糟鹿脯、醃鶴腿、鴛鴦炸肚,還有花炊鵪子、荔枝白腰子、羊舌簽、狗肉做成的假野狐、旋煎羊白腸,另有川菜淘煎燠豬肉和雜煎事件豬雞內髒)。何[上“卥”下“木”]認為,愈是在危難時刻,自己身為宰相,就愈需要有一種閑雅鎮定、處變不驚的風度,以為百僚的表率。兄弟倆身為四川人,更嗜好川菜。不一會兒,兩盤川菜首先吃個精光。何棠酒量不大,也不喜飲酒,他不過是偶而用酒盞略為沾一沾唇,而何[上“卥”下“木”]卻是標準的酒鬼,頗有海量。何棠在席間問他:“聞番人邀索,浩瀚無比。”何[上“卥”下“木”]略帶醉意,笑著說:“便饒你漫天索價,待我略地酬伊。”

何棠同兄弟的感情自然不壞,但他對何[上“卥”下“木”]的輕狂也不時規勸,他到此又忍不住說:“十九,軍國大事休出戲言!”用排行稱呼,是當時的一種習慣。何[上“卥”下“木”]正待回答,張所不待通報,排門直入。何[上“卥”下“木”]見到張所,又起身舉著酒盞說:“正方,‘所親驚老瘦,辛苦賊中來’,我敬你一盞。”張所看到何[上“卥”下“木”]醉眼惺忪的模樣,已有幾分不快,他說:“相公,你在此鐘鳴鼎食,可知城上戰士有凍死者?”何[上“卥”下“木”]仍不在乎,笑著說:“此處無鐘鳴,卻有鼎食。”

何棠感到有失體統,連忙對張所說:“十九哥酒後失言,懇望張察院海涵。”他命吏胥取來浸過冷水的面巾,給何[上“卥”下“木”]擦臉醒酒。何[上“卥”下“木”]清醒後,也對剛才的失言有點後悔,又換了一種聲調,對張所說:“大內、裁造院等趕制軍衣不及,當如何措置?”張所說:“可命全城店鋪、質庫當鋪),令每家三日內速備十人綿襖、綿褲、綿襪之類,不得有破衣,不得有薄綿。括一萬家,便有十萬人衣服。可曉諭店鋪、質庫,官軍守得京城,乃全城百姓之福,若守禦有疏漏,乃全城百姓之禍。”何[上“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