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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節

,也只能不顧羞恥了。張憲猶豫片刻,就用十分懇切的語氣說:“多謝高四姐底厚意。常言道,瓦罐不離井上破,戰士難免陣前亡。我若收取此物,只恐從軍之後,有個三長兩短,豈不耽誤高四姐底青春。”高芸香又羞又急,平時口齒伶俐,此時竟說不出半句話,只是眼裡滾出了淚珠。不料棗樹旁的一片桑樹林裡,走出了芮紅奴,她笑著說:“張四哥,高四姐底美意,你如何不領情?”高芸香頓時臉漲通紅,逃回了院內。張憲也十分尷尬,他慌忙將紅羅帕的小包遞給芮紅奴,自己也轉身回屋。

芮紅奴拿著這個小包來到了姚氏房內,說明原委。嶽飛嘆息說:“張四哥與高四姐,也煞是天生一對,可惜生不逢時。如今只得日後再行計議。”嶽銀鈴說:“若張四哥不收銀環,四姑又如何見人?五郎可將銀環交與張四哥,只待他日再議婚嫁。”姚氏卻說:“依我之議,今日正是吉日,便可成婚!”眾人都吃了一驚,嶽飛說:“兩人喪制未滿,如何成婚?”姚氏說:“天子駕崩,新官家尚能以日易月,十三日便是小祥,二十七日便是大祥。難道平民百姓,正當亂世,便不能以日易月?”芮紅奴以手加額,說:“幸虧阿姑主張,也了卻自家們一件心事!”

於是嶽銀鈴去找高芸香,嶽飛去找張憲。高芸香到此地步,也顧不得羞恥,而張憲卻再三推辭,最後還是姚氏親自出面,說:“張四哥,人生在世,得歡娛處且歡娛,如今兵荒馬亂,何須顧得日後禍福吉兇。你若不允,豈不羞殺高四姐?”張憲也只得依允。

嶽飛全家十人,立即解脫喪服,緊急準備喜事。姚氏身為全家尊長,對眾人說:“我家雖窮,張四哥與高四姐在我家成婚,尤不可茍簡怠慢。”芮紅奴說:“家中無肉,倒不如殺了兩只雞,另有三十個雞卵,用作葷腥。”嶽飛說:“不須,家中養得六匹馬,也委實事力不濟。不如去市中賣去一馬,也可換得酒肉、花燭之類。”姚氏吩咐說:“六郎,你可與澤兒去一回,置辦一應物事。”嶽雲喊道:“我也與六叔、澤哥同去?”姚氏依允,於是小嶽雲歡天喜地,隨嶽翻與高澤民牽出了四匹馬,當即出發。

姚氏又吩咐說:“婚嫁須有定帖,此處唯有五郎一人識字,也只得請張四哥與高四姐自寫。五郎與二妮便是媒人。”於是,嶽飛和嶽銀鈴分別找張憲和高芸香,由男女雙方破例地自寫婚帖,婚帖上寫了三代祖宗的名諱和各人的出生年月日。張憲用黃羅帕包裹了一個玉環,作為聘禮,高芸香還是用那個銀蝴蝶耳環。兩個媒人將玉環、銀耳環和婚帖互相交換。

芮紅奴找出了一套岳家的男子婚服,這是在嶽飛與劉巧娘成婚時,由姚氏親手縫制,當嶽翻和芮紅奴成婚時,也就不再另做。雖然是九年前的舊衣,但兩兄弟只在成婚時穿過兩次,看去尚是半新。盡管張憲身材稍高,但古時衣服寬大,穿著仍較合身。高芸香取出自己五年前結婚時的舊裝,不免一陣辛酸,抽泣起來。

雖是倉促成婚,岳家在姚氏的主持下,還是盡可能按婚俗操辦。新蓋的東廂房成了新房,嶽翻夫妻將自己的部分物件騰出後,高芸香戴著紅羅蓋頭,下垂四根羅帶,身穿紅羅繡花帔和紅絹長裙,腳穿紅色鳳頭鞋,由劉巧娘和芮紅奴扶掖,從西廂房出來。東廂房和西廂房之間鋪上草蓆,兩名鄰家女子各自手執一枝點火的紅燭前導,嶽銀鈴手捧一面銅鏡,鏡面照著新娘,自己向後倒行。嶽翻和高澤民各人手持一個裹著繡花絹的糧鬥,向新娘身上拋撒五穀和豆子。被攙扶的高芸香在草蓆上緩步前行,她跨過放在東廂房門前的一個馬鞍,又跨過一杆秤,進入張憲的臥室,坐在床上。兩名婦女將兩枝紅燭放在床邊的小桌上。

接著,張憲頭戴簪花幞頭,身穿綠絹袍,手執槐簡,由嶽飛陪同,從正房來到東廂房。新郎進入洞房後,嶽飛和嶽銀鈴兩個媒人各持一段紅帛,綰上一個同心結,然後一頭套在張憲的槐簡上,另一頭由高芸香手執。新郎和新娘面對面,張憲倒行,高芸香前行,走出洞房。

眾人又進入正房,房裡點了八枝紅燭,姚氏手執織機的機杼,挑開新娘的蓋頭。濃妝豔抹的高芸香,頭戴花冠,插上一枝銀簪和四朵銀花,果然比平時加倍豔麗,贏得了一片喝采聲。新郎、新娘與眾人互行揖禮畢,又面對面執同心結回到洞房,這回是新娘倒行。眾人跟著到洞房,張憲和高芸香在房裡行交拜禮,然後男左女右,坐在床上。眾婦人用纏彩線的銅錢和乾果撒在床帳附近,稱為撒帳。接著,張憲和高芸香又各取事先準備好的一綹頭發,在床上綰成一個小髻,這是合髻禮。嶽銀鈴和嶽飛又各取一段紅、綠彩帛,綰成同心結,裹著兩盞酒,交給新郎和新娘,兩人各自舉盞給對方飲酒,稱為交杯酒或交巹禮。交巹禮畢,新郎和新娘將兩個酒盞,安放床下,男的盞口朝天,女的盞口覆地。張憲摘去新娘的花冠,擲在床下,高芸香又解開新郎綠袍的衣襟。兩人坐進床上,嶽飛和嶽銀鈴掩上床帳,然後眾人出洞房,關上房門。

大家在正房飲酒盡歡,唯有嶽飛按母親的告誡,平時滴酒不得入口,今天喜慶,也只破例喝了一杯酒。張憲和高芸香新婚成歡後,又走出洞房,向眾人敬酒勸盞。於是,鄰裡紛紛散去,岳家人忙碌了半天,也都安歇。嶽翻夫妻當夜就搬進西廂房,睡在原先高芸香的臥室。

隔了一天,姚氏又找了嶽飛,叮嚀告誡一番,說:“你這回從軍,須是一心殺敵,切不可懷戀家室。聞得各處團結義兵,或有壯士自願面部刺字,誓殺番人。做娘底左思右想,莫須也在你臉上刺字,以絕你懷戀家室底心。”嶽飛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媽媽要刺便刺。然而依兒子底意思,不如刺於後背,兒子當銘記於心。”宋代當兵,一般都要在面部、手部刺字,嶽飛卻按照身體發膚,不敢毀傷的古訓,不願刺字。他以前兩次投軍,都憑藉自己的武技,特別投充可以不刺字的“效用”兵。按嶽飛的心願,其實不想刺字,但他決不願違背母命,就想出了這個折衷的辦法。

姚氏就吩咐嶽翻說:“六郎,速去請八舅來!”原來姚氏的小兄弟名叫姚茂,曾當過刺字匠。姚茂來到岳家,姚氏向兄弟說明原委。姚茂說:“但不知欲刺何字?”姚氏說:“我目不識丁,還須由五郎自定。”嶽飛說:“刺‘盡忠報國’四字,如何?”姚氏說:“甚好!”於是嶽飛脫下綿袍和麻布衫,姚茂就在他背部刺字。張憲見嶽飛刺字,朝妻子看了一眼,高芸香完全會意,說:“嶽媽媽命嶽五哥刺字,意在叫他盡忠朝廷,義無反顧。我夫與他同袍同澤,也應刺字,然而須請姚八舅教我。”於是高芸香又在姚茂的指點下,滴著眼淚,在丈夫的背上另刺了“以身許國”四字。

高芸香的淚水牽動了眾婦人的心,大家都跟著掉淚。姚氏邊哭邊說:“五郎,休怪做娘底狠心!”嶽飛說:“兒子亦是個噙齒戴發底男子,豈能不識道理!”姚氏又說:“亦不是我偏愛六郎,你們兄弟須一人上陣,一人守家。你底武藝又非六郎可比。”嶽銀鈴說:“五郎大孝,最識道理,媽媽不須說此。”嶽雲說:“我也願在背上刺字,殺盡虜人!”劉巧娘當然不願意兒子也在身上刺字,但又不能當著姚氏的面攔阻,只能朝嶽飛使眼色。姚氏說:“你小小年紀,還不須刺字。但願你底爹爹與張四叔早日凱旋,你便不須從軍。”

這是兩對年輕夫妻難分難舍的最後一夜。在岳家,最不願意嶽飛參軍的,就是劉巧娘。但是,按古代的婦規,家裡的大事,是不容劉巧娘作主的。她連續三夜,只是伏在丈夫懷裡哭泣,劉巧娘不斷重複說:“自結發以來,奴家何嘗一日與你分離。你去相州為佃客,奴家隨你,你去平定軍為效用,奴家又隨你。如今你撇卻奴家與孩兒,豈非無情無義?”嶽飛也只能再三勸解,說:“你與王大哥、張四哥、徐二哥底渾家相好一場,難道不思為他們報仇?你可曾記得,自家們在何春姑墳前立誓?我若不從軍,豈不惹人嗤笑?”劉巧娘說不動丈夫,只是啜泣。

嶽飛說:“此次從軍,免不得出生入死。我若戰死,你青春年少,自可改嫁,只須將兩個孩兒撫育成人,也不枉自家們夫妻一常”宋代與後世不同,婦女改嫁的情況相當普遍。劉巧娘哭得更加傷心,說:“你休要胡言亂語,我須養育兩個兒子,豈能另嫁他人!”嶽飛再三規勸,劉巧娘卻是信誓旦旦。兩人害怕驚動隔間的姚氏,只能低聲唧噥,直到天明。最後,劉巧娘起身,取出了當年結婚時的合髻,將它解開後綰成兩個髻,分給嶽飛一個,邊哭邊說:“願自家們以此為憑,永不相忘!”

歡娛嫌夜短,張憲和高芸香的一對,更是整個身心都交融在愛與哀之中,度過了短暫的三夜。離別的痛苦使恩愛更加纏綿,纏綿的恩愛又使離別倍覺痛苦。在最後的時刻,張憲不得不將自己的心事和盤托出,他說:“自家們只做得三夜夫妻,我須有三事相托。第一,我若在戰場有個三長兩短,你切須改嫁,不可為我……”言猶未了,高芸香已用手捂著丈夫的嘴,哭著說:“郎君尚未出戰,何苦出此不祥之言?”張憲拿開她的手說:“我再三推辭婚姻,原只為此,如今豈能不說,你若不允,我去不安心,死不瞑目!”兩人爭執多時,最後張憲還是強制高芸香答應。接著張憲又說了第二和第三件事:“你日後若是生男,便取名敵萬,若是生女,便取名仇娘。”高芸香聽後,哭得更加傷心。突然,她用手帕將淚水擦乾,對丈夫說:“自家們恩愛夫妻,別離在即,奴願為郎君唱一曲,以壯行色。”張憲沒有直接回話,只是用手捧著妻子的臉,高芸香依偎著丈夫,唱起了杜甫的《新婚別》:“兔絲附蓬麻,引蔓故不長,嫁女與征夫,不如棄路旁。結發為君妻,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別,無乃太匆忙。君行雖不遠,守邊赴河陽,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父母養我時,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歸,雞狗亦得將。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腸,誓欲隨君去,形勢反蒼黃。勿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婦人在軍中,兵氣恐不揚。自嗟貧家女,久致羅襦裳,羅襦不複施,對君洗紅妝。仰視百鳥飛,大小必雙翔,人事多錯迕,與君永相望。”

張憲靜靜地聽著,一首三百年前的詩,唱出了妻子的心聲,在如泣如訴的低沉吟唱中,又間或有激昂慷慨的情調。高芸香又接著說:“天下無數恐魂厲鬼,當佑我郎君。你武藝高強,定能與嶽五哥立功。待衣錦還鄉之時,奴家再與郎君展拜你春姑姐底墳,我世清哥底墳。”張憲說:“此亦是我底大願,也不枉為一個堂堂男子,活於世間!”

在這最後一夜,除嶽雲和嶽雷外,其他人都沒有睡好。嶽飛和張憲整束行裝後,姚氏將婚禮的剩酒,斟上一滿盞,先給張憲,說:“張四哥,請飲上此盞,但願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新婦有自家們照料,只管放心投軍!”張憲說了聲:“謝嶽媽媽!”將酒一飲而荊姚氏又為兒子斟上小半盞酒,說:“五郎,我今日敬你半盞,你若能立功榮歸,我便大開酒戒,敬你三盞!”嶽飛也舉盞飲荊嶽飛和張憲當即向眾人跪拜作揖,彼此互相叮嚀祝福。

大家來到門口,在行將離別之際,劉巧娘第一個忍不住抱住嶽雲慟哭,於是就牽動了一片哭聲。嶽飛和張憲到此地步,只能強忍悲痛,翻身上馬,向西北馳去,很快消逝在原野上。岳家的一群人盡管望不見親人,也仍然呆呆地站立著。

姚氏用左手握著高芸香的手,右手握著劉巧孃的手,對嶽銀鈴等人說:“男子出征,婦人守空房,有百般苦楚,千種煩惱,日後爾們須盡關照之責,萬萬不可委屈了他們!”嶽翻說:“此事媽媽不須勞心,孩兒知曉。”劉巧娘和高芸香又流出了激動和酸楚的淚水,劉巧娘說:“阿姑休出此言,還須是奴家代夫盡孝。”高芸香說:“奴家孤孑一身,蒙嶽媽媽全家厚愛,委實感恩不荊日後定須代嶽五哥奉菽水於日月,盡定省於晨昏。”姚氏又對嶽雲說:“阿爹從軍,你尤須孝敬媽媽。”嶽雲說:“孫兒知曉,我亦須孝敬婆婆與姑姑、六叔、六嬸、張四嬸。”嶽銀鈴撫著嶽雲的肩,疼愛地說:“這個孩兒,年紀雖小,煞是識道理!”

一六、大元帥開府

十一月末,嶽飛、王貴、張憲和徐慶四人沿湯陰官道北上,王貴和徐慶兩人還各自牽著一匹馬,只須半天,就到了相州南門。相州城門並未關閉,但守衛頗嚴。汪伯彥天天侍奉康王,而趙不試卻依然整日上城巡視。他遠遠見到有身穿甲冑的四人前來,忙命軍士喊話。嶽飛等四人下馬喊道:“自家們前來投軍!”於是城裡出來了一隊步兵。五十人為一隊,前有押隊,後有擁隊。

不料押隊竟認識嶽飛和徐慶。嶽飛結婚不久,就去相州當佃客。有一會,他去城裡,偶然遇到一個算命的,名叫李廷珪,此人原是太史局的司辰,掌管歷法之類。因為得罪上司,從開封編管相州。嶽飛出示自己的五行,請李廷珪算命,李廷珪說:“你可官至兩府。”兩府是指宰相、副宰相和樞密院長官、副長官,嶽飛大吃一驚,說:“果然?曾有一道人為我說命,稱我貧困潦倒終生。”李廷珪說:“休聽他胡言亂語,世道將亂,你一身武藝,定能博取功名富貴,封妻蔭子!”一個社會地位卑微的小佃客,聽得此說,自然喜出望外。此後嶽飛和李廷珪有幾次交往,還請他給妻子算命,李廷珪也說劉巧娘命好,將來貴不可言,還請嶽飛教習武藝。後來李廷珪曾去湯陰算命,又結識了徐慶。嶽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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