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仞臉色慘白,眼見兇多吉少,忽然間情急智生,叫道:“你們憑什麼殺我?”
那書生道:“你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
裘千仞仰天大笑,說道:“若論動武,你們恃眾欺寡,我獨個兒不是對手。可是說到是非善惡,嘿嘿,裘千仞孤身在此,我就問,哪一位生平沒殺過人、沒犯過惡行的,就請上來動手。在下引頸就死,皺一皺眉頭的也不算好漢子!”
一燈大師長嘆一聲,首先退後,盤膝低頭而坐。漁、樵、耕、讀四人當年在大理國為大臣時都曾殺過人,雖說是秉公行事,但終不免有所差錯冤案。周伯通與瑛姑對望一眼,想起生平恨事,各自內心有愧。
裘千仞見眾高手各自被自己一番話戳中心事,無暇顧他,心想良機莫失,正要逃走,突見一道身影眨眼便擋在自己身前,裘千仞心下一驚,暗道:“誰人這般了得的輕功?”定睛一看,原來是一直不曾說話的王道一。
裘千仞又驚又疑,提高嗓門道:“小女娃想擋我去路?哼!我就不信,莫非你一生不曾錯殺過人?你有什麼資格攔我?”
未及王道一開口,黃蓉搶先一步笑答道:“對不住啦,她還真沒錯殺過什麼好人!”
裘千仞一愣,似有不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有人就能夠活的這般幹幹淨淨?
王道一稍望一眼一旁黯然失色的一燈大師、周伯通及漁、樵、耕、讀四人,想了想,對裘千仞道:“且不說我到底有沒有錯殺過好人,就單論裘幫主方才那一番論調,便是全然不對的,實在是詭辯之辭。”
裘千仞身為一幫幫主,活到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被一個小女娃如此批駁,頓時來氣,叫道:“小娃娃沒大沒小的,你倒說說,哪裡不對了?”
王道一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她此言一出,一燈大師便睜開眼睛,細細思來,若有所明。
王道一接著道:“以我看來,人活一世,犯過錯不要緊,哪怕做過惡事也不要緊,能夠及時改正,回歸正途,才是生命意義之關鍵所在。裘幫主方才口口聲聲說唯有未做過一件惡事的人才有資格殺你,這般偽辯之言,不是太荒謬了嗎?”
裘千仞面色一僵。
黃蓉咯咯補充道:“老頭兒,文字遊戲而已,也拿出來唬人?”又轉頭對一燈等人道:“大師別聽他胡說八道,惡人不懲治,難道還叫他無法無天了不成?”
話音一落,漁、樵、耕、讀四人便反應過來,立時上前一步,諸人尚未及動作,便聽到山崖上傳來一聲高喝:“乖徒兒,說得好!”山石後隨即躍出一條黑影,赫然站在當地。
黃蓉看清了人,叫道:“師父!”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到了。
裘千仞道:“臭叫化,你也來多事。論劍之期還沒到啊。”
洪七公上前一步,哼道:“我是來鋤奸,誰跟你論劍?”隨即又拍拍胸脯,凜然道:“你不是甘願死在生平沒錯殺過一人之人的手裡嗎?哼哼,老叫化我一生殺過二百三十一人,這二百三十一人個個都是惡徒,若非貪官汙吏、土豪惡霸,就是大奸巨惡、負義薄倖之輩。老叫化貪飲貪食,可是生平從來沒殺過一個好人。裘千仞,今日,你便是那第二百三十二人!拿頭來!”
這番話大義凜然,裘千仞聽了不禁氣為之奪。在場眾人亦無不為之震懾。
洪七公又道:“裘千仞,你鐵掌幫上代幫主上官劍南何等英雄,一生盡忠報國,死而後已。你師父又何嘗不是一條鐵錚錚的好漢子?你接你師父當了幫主,卻去與金人勾結,通敵賣國,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見上官幫主和你師父?你上得華山來,妄想爭那武功天下第一的榮號,莫說你武功未必能獨魁群雄,縱然是當世無敵,天下英雄能服你這賣國奸徒嗎?”
這番話只把裘千仞聽得呆在原地,數十年來往事,一一湧向心頭,想起師父素日的教誨,後來自己接任鐵掌幫幫主,師父在病榻上傳授幫規遺訓,諄諄告誡該當如何愛國為民,哪知自己年歲漸長,武功漸強,越來越與本幫當日忠義報國的宗旨相違。幫眾流品日濫,忠義之輩潔身引去,奸惡之徒螽聚群集,竟把大好一個鐵掌幫變成了藏垢納汙、為非作歹之所。一抬頭,只見明月在天,低下頭來,又見洪七公一雙精光的眸子凜然生威的盯住自己,猛然間心頭大動,但覺一生行事,無一而非傷天害理,不禁全身冷汗如雨,過得好一陣,忽然頹然嘆道:“洪幫主,你教訓得是。”轉過身來,湧身便要往崖下躍去。
洪七公本來掌下暗暗運力,只防他羞愧之餘,惱羞成怒,忽施突擊,此人武功非同小可,這一出手必是極厲害的絕招,萬料不到他竟會忽圖自盡。正自錯愕,忽然身旁灰影一閃,一燈大師身子已移到了崖邊,他本來盤膝而坐,這時仍然盤膝坐著,左臂伸出,拽住裘千仞雙腳,硬生生將他拉了回來。說道:“善哉,善哉!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既已痛悔前非,重新為人尚自不遲。”
裘千仞愣愣的看向他,突然間放聲大哭,向一燈跪倒,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瑛姑見他背向自己,正是複仇良機,從懷中取出利刃,猛往他背心插落。
周伯通道:“且慢!”伸手在她手腕上一架。瑛姑大怒,厲聲道:“你幹什麼?”周伯通自她出現,一直膽戰心驚,怕得要緊,被她這麼迎面一喝,更是魂飛魄散,忙叫聲:“啊喲!”轉身急向山下奔去。
瑛姑道:“你到哪裡去?”隨後趕來。
周伯通慌不擇路,大叫:“我肚子痛,要拉屎!”
瑛姑微微一怔,不加理會,仍是發足急追。周伯通大驚,抱頭鼠竄,又叫:“啊喲,不好啦。我褲子上全是屎,臭死啦,你別來!”
瑛姑想了他二十年,心想這次再給他走脫,此後便再無相見之期,不理他拉屎是真是假,只是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