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裡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箏,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這詞黃蓉曾由父親教過,知道是嶽飛所作的《小重山》,又見下款寫著“五湖廢人病中塗鴉”八字,想來這“五湖廢人”必是那莊主的別號了。但見書法與圖畫中的筆致力透紙背,如劍如戟,直欲破紙飛出一般。
陸莊主見黃蓉細觀圖畫,便問道:“老弟,這幅畫怎樣,請你品題品題。”
黃蓉道:“小可鬥膽亂說,莊主別怪。”
陸莊主道:“老弟但說無妨。”
黃蓉道:“莊主這幅圖畫,畫出了嶽武穆作這首《小重山》詞時壯志難伸、彷徨無計之情。只不過嶽武穆雄心壯志,乃是為國為民,‘白首為功名’這一句話,或許是避嫌養晦之意。當年朝中君臣都想與金人議和,嶽飛力持不可,只可惜無人聽他的。‘知音少,弦斷有誰聽?’這兩句,據說是指此事而言,那當是一番無可奈何的心情,卻不是公然要和朝廷作對。
莊主作畫之時,卻似是一腔憤激,滿腔委曲,筆力固然雄健之極,但是鋒芒太露,只恐與嶽武穆憂國傷時的原意略有不合。小可曾聽人說,書畫筆墨若是過求有力,少了圓渾蘊藉之意,似乎尚未能說是極高的境界。”
陸莊主聽了這番話,似乎回憶起了什麼,長嘆一聲,神色悽然,半晌不語。
黃蓉見他神情有異,心想:“我這番話可說得直率了,只怕已得罪了他。但爹爹教這首《小重山》和書畫之道時,確是這般解說的。”便道:“小可年幼無知,胡言亂道,尚請莊主恕罪。”
陸莊主一怔,隨即臉露和色,搖了搖頭,欣然道:“黃老弟說哪裡話來?我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來看破,老弟真可說得是我生平第一知己。至於筆墨過於劍拔弩張,更是我改不過來的大毛病。承老弟指教,甚是甚是。”回頭對兒子道:“快命人整治酒席,迎接貴客。”
王道一與黃蓉連忙辭謝,道:“不必費神。”陸冠英卻早出房去了。
陸莊主道:“老弟鑒賞如此之精,想是家學淵源,令尊必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諱如何稱呼?”
黃蓉道:“小可懂得什麼,蒙莊主如此稱許。家父在鄉村設帳授徒,沒沒無名。”
陸莊主嘆道:“才人不遇,古今同慨。”
酒筵過後,三人回到書房小坐,又談片刻,陸莊主道:“這裡張公、善卷二洞,乃天下奇景,二位不妨在敝處小住數日,慢慢觀賞。天已不早,兩位要休息了吧?”
王道一與黃蓉站起身來告辭。黃蓉正要出房,猛一抬頭,忽見書房門楣上釘著八片鐵片,形作八卦。她心下一驚,卻不動聲色,隨著莊丁來到客房之中。客房中陳設精雅,兩床相對,枕衾雅潔。莊丁送上香茗後,說道:“二位爺要什麼,一拉床邊這繩鈴,我們就會過來。二位晚上千萬別出去。”說罷退了出去,輕輕掩上了門。
黃蓉低聲問道:“你瞧這莊子有什麼蹊蹺?他幹嗎叫咱們晚上千萬別出去?”
王道一坐在床邊,淡笑道:“許是怕咱們迷路,我看這莊主也是會些八卦五行之人。”
黃蓉也來到床邊,挨著她坐下,微笑道:“這莊子可造得古怪。你瞧這陸莊主是何等樣人物?”
王道一道:“退隱之人吧。”
黃蓉點頭道:“這人必定會武,而且還是高手。”
王道一奇道:“你怎麼知道的?”
黃蓉道:“你見到他書房中的鐵八卦嗎?”
王道一道:“鐵八卦?那是什麼?”
黃蓉道:“那是用來練劈空掌的家夥。爹爹教過我這套掌法,我嫌悶,練不到一個月便擱下了,真想不到又會在這裡見到。”
桃花島武功向來不外傳,王道一聽她這麼一說,便百分百確定那陸莊主必是陸乘風無疑了。
王道一想了想,說道:“我瞧他並無歹意,他既不說,咱們只當不知就是。”
黃蓉點頭一笑,揮掌向著燭臺虛劈,嗤的一聲,燭火應手而滅。王道一低贊一聲:“好掌法!”問道:“這就是劈空掌嗎?”
黃蓉笑道:“我就只練到這種程度,鬧著玩兒還可以,要打人可全無用處。”
王道一也笑道:“誰說全無用處了,夜裡用來熄燈不是就挺方便?省的我起身下床了。”
黃蓉被她這話逗得咯咯直笑。兩人又閑談一會兒,便相繼睡下了。
睡到半夜,忽然遠處傳來嗚嗚之聲,王道一和黃蓉都被驚醒,側耳聽去,似是有人在湖上吹海螺,只聽嗚嗚之聲此起彼和,並非一人,顯然是在招呼應答,傳遞訊號。
黃蓉低聲道:“咱們瞧瞧去。”
王道一正困得緊,打了個哈欠,倦倦道:“還是別出去惹事了吧。”
黃蓉卻不依不饒,搖著她袖子道:“誰說惹事了?我是說瞧瞧去。”
王道一見她一副不出去不罷休的樣子,無奈一笑,只得和她一起起身。兩人輕輕推開窗子,向外望去,只見庭院中許多人打著燈籠向莊外走,黃蓉好奇心起,拉著王道一輕躍出窗。
兩人反向後行,莊中道路東轉西繞,曲曲折折,尤其奇的是轉彎處的欄幹亭榭全然一模一樣,佈置得甚是精巧,王道一心中算著八卦方位,和黃蓉一起走著,可是黃蓉顯然比她算得快的多,簡直就如同到了自己家裡一般,熟練之極,毫不遲疑的抬步疾走。王道一剛剛只算出一步來,黃蓉卻已拉著她走出了十餘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