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來出其不意,眾人都是一驚,只見他仰天狂笑,越笑越響。笑聲之中卻隱隱然有一陣寒意,眾人越聽越感悽涼,不知不覺之間,笑聲竟已變成了哭聲,但聽他放聲大哭,悲切異常。
他哭的太過天愁地慘,眾人情不自禁的受他情緒所染,似乎都要隨著他傷心落淚。
黃藥師哭了一陣,舉起玉簫擊打船舷,唱了起來,只聽他唱道:
“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難哉?或華發以終年,或懷妊而逢災。感前哀之未闋,複新殃之重來。方朝華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天蓋高而無階,懷此恨其誰訴?”
黃藥師滿腔悲憤,指天罵地,咒鬼斥神,痛責命數對他不公,又仰天大叫:“誰害死了我的蓉兒?誰害死了我的蓉兒?”
“啪”的一聲,玉簫敲碎為數段。黃藥師頭也不回,走向船頭。
他邊走邊唱:“天長地久,人生幾時?先後無覺,從爾有期……”
歌聲中怎一個悲字了得!
只見他青影一晃,已自躍入來船,轉舵揚帆去了。
來無影,去無蹤,率性放誕之極。
船上諸人愣了許久,侯通海問道:“師哥,那黃藥師又哭又叫的唱的都是些什麼?”
沙通天瞪目不知所對,說道:“誰知道他瘋瘋癲癲的胡叫什麼。”
完顏洪烈道:“他唱的是三國時候曹子建所做的詩,那曹子建死了女兒,做了兩首哀辭。詩中說,有的人活到頭發白,有的孩子卻幼小就夭折了,上帝為什麼這樣不公平?只恨天高沒有梯階,滿心悲恨卻不能上去向上帝哭訴。他最後說,我十分傷心,跟著你來的日子也不遠了。”
眾武師不管聽懂沒聽懂,都恭維道:“王爺是讀書人,學問真好,咱們粗人哪裡知曉?”
眾人只當看了一場熱鬧,又回船上吃吃喝喝去了。
再說這邊,洪七公、周伯通、王道一、黃蓉四人乘了小船,向西駛往陸地。陸地望著不遠,但直劃到天色昏黑,才得上岸。
四人在沙灘上睡了一晚,次日清晨,洪七公病勢愈重,黃蓉急得流下淚來。
洪七公笑道:“就算再活一百年,到頭來還是得死。好孩子,我只剩下一個心願,趁著老叫化還有一口氣在,你們去給我辦了吧。”
王道一本想安慰黃蓉幾句,告訴她七公有法可治,但她那無憑無據的話說出來怎能可信?總不能說:“我雖壓根不知道那梵文寫的是什麼意思,但我就是知道它能治好七公的傷吧?”便默默地站在一邊,靜靜聽著師徒二人對話,心裡盤算著盡快到哪裡去找個懂梵文的高僧譯解經文。
至於她投生在一本書裡的事情,她並不打算告知任何人。有什麼事情是比知道了自己的命運已經被編排好了更悲傷無助呢?尤其是黃蓉這樣個性的女子,要是叫她知道她十幾年來的所有自以為叛逆、自以為特立獨行的舉動其實早就註定好了,並且以後的命運或許也被早就書寫好了,她看似自由,實則是一個命運的提線木偶罷了。這樣的事,黃蓉怎麼能接受得了?
王道一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改變這個世界中諸人身上強悍霸道的命數,但在那之前,她不會去向人提及這個絕望的話題。亦不會輕易洩露天機。
黃蓉聽了洪七公的話,立即道:“師父請說。蓉兒一定給您辦到。”
七公笑道:“我想吃一碗大內禦廚做的鴛鴦五珍膾。”
黃蓉≈王道一:“……”
三人只道他有什麼大事要相托,哪知只是吃一碗菜餚?
黃蓉破涕為笑,說道:“師父,那容易,這兒離臨安不遠,我到皇宮去偷他幾大鍋出來,讓你吃個痛快。”
周伯通插口道:“我也要吃。”
黃蓉白了他一眼道:“你又懂得什麼好吃不好吃了?”
洪七公道:“這鴛鴦五珍膾,禦廚是不輕易做的。當年我在皇宮內躲了三個月,也只吃到兩回,這味兒可真叫人想起來饞涎欲滴。”
周伯通道:“我倒有個主意,咱們去把皇帝老兒的廚子揪出來,要他好好的做就是。”
黃蓉道:“老頑童這主意兒不壞。”
周伯通聽黃蓉贊他,甚是得意。
洪七公卻搖頭道:“不成,做這味鴛鴦五珍膾,廚房裡的家生、炭火、碗盞都是成套特製的,只要一件不合,味道就不免差了點兒。咱們還是到皇宮裡去吃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