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士開始稟報自己打聽來的訊息。自從忽必烈揮師南下以來,郭靖便毅然加入了主戰的隊伍,由於他“西俠”的江湖地位,再加上丐幫背後支援,幹什麼事情自是一呼百應,群雄響應,朝廷此時正當用人之際,自然注意到了他。大敵當前,那群平日裡頤指氣使的朝中士大夫也顧不得挑剔郭靖的草莽出身,見他有帶兵之能,便立即給授了個襄陽守的官位給他,對朝廷來說,此舉頗有疾病亂投醫的意味。但郭靖也的確是不負眾望,果然抵擋住了蒙古鐵騎南下的步法。
忽必烈聽著兵士的奏報,暴躁的在剛剛臨時搭建的可汗金帳裡來回踱步。自從蒙軍打敗後,他便將大軍調至襄陽城外三十裡,既不敢貿然再次發動進攻,卻也絕沒有撤兵北歸的意思。
忽必烈腦筋轉得飛快,既已知道了領軍的守將是郭靖,那麼,他開始思量起另一件事:以郭靖的能力,想得出那般天衣無縫的破敵計策嗎?
因為有著曾經一同公事過的經歷,忽必烈對郭靖帶兵打仗的能力也算熟稔,他知道郭靖雖熟讀漢家兵書,懂得使用些厲害的陣法,但總歸來說,此人腦筋卻不大機敏。忽必烈又仔細回憶了一遍自己此次兵敗的全過程,還是有些不相信的搖了搖頭。如此變幻莫測又舉重若輕的連環計策,豈是郭靖能籌謀的出的?
這等一氣呵成又周密詳實的妙計,以忽必烈看來,絕非是郭靖的手筆。
會是誰呢?
忽必烈又在原地踱了個圈子,半晌,腦中忽然閃過一個人的身影,他轉頭問道:“郭靖軍中可有什麼軍師輔佐?”
兵士彎身答道:“沒有。”
“那可有什麼女子出沒帷幄?”
“也沒有。”
忽必烈有些意外,卻不再多問,只命道:“再探!”
正當忽必烈大發雷霆的時候,戰勝方的郭靖也並能輕松半分,蒙古軍雖受了一次重創,但畢竟實力殷實,傷筋不動骨,紮在城外三十裡,虎視眈眈,時刻都有捲土重來的可能。
不過,比起這些客觀性的難題,卻更有另一樁事令郭靖倍感無力與苦悶。
自從他襄陽城大捷以來,那些見風使舵、溜須拍馬的同僚在上呈天子的賀表裡將他的作為誇大了無數倍。好大喜功又不思進取的當朝統治者自然“龍心大悅”,大手一揮,無數綾羅綢緞、金銀珠寶的賞賜便源源不斷的從臨安送到了襄陽。除此之外,高坐金鑾殿的宋國皇帝見“天下已無事”,便又一次動起了享樂的腦筋,開始複建從前未完成的館苑奇囿,發動幾十萬徭役從雲貴川等地運送大批花崗巖入宮。
國家早已危如累卵,那還經得起如此折騰,郭靖滿腔義憤,幾次上書勸諫,奏章卻都被宰相扣下,樞密院等高層官員也都暗通曲款,不聞不問,對上只報喜,不報憂,在本就荒庸不察的皇帝的眼皮底下粉飾出一片太平治世的景象來。
這還不算,郭靖既受中央朝廷大力表彰,前來巴結奉承的官員當然會門庭若市,每日從早到晚,前來邀請的宴貼就一波接一波。郭靖本來一介江湖中人,哪裡會應酬這些官場花樣?但他既已身為朝廷欽命的官員,不與同僚來往自然也不好,有些實在推不掉的帖子,也不能不去。
於是整日價在各處府邸奔波忙碌、參加宴飲便成了郭靖自戰勝以來一直纏身之事,他連練兵的時間也擠不出來。蒙軍這幾日發動的幾次小股進攻也只能將將抵擋的住,兵士和守將因得不到充足的補給而都疲憊不堪。幸得有穆念慈替他照應一二,否則那真是周轉不過來。
說起穆念慈,這又有一段由頭了。自華山論劍之後,郭靖便馬上去牛家村故居尋了穆念慈,穆念慈當時還怨他當年拋棄之事,自然沒什麼好臉色對他,但聽他言道在蒙古大漠的一段家毀母亡的慘痛往事,又見他不斷苦苦求她原諒,最後竟願以性命相抵來謝罪。
穆念慈雖性格外顯剛烈,但內裡卻是柔軟熱心之人,況她本就對郭靖有意,郭靖既誠心相待,她自然也不會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多做扭捏,於是二人來去幾番,便順理成章的結為伉儷。此後一年多蒙古軍南下,夫妻二人又團結一心,同進同退,共擊敵寇,一時間又在江湖傳為一段佳話。
此時夫妻二人同守襄陽,其間艱難苦楚,自不言說。有時深夜徘徊,獨上城樓,望著殘破不堪卻還在苦苦支撐著的襄陽城,再想想遠在千裡之外仍舊紙醉金迷的臨安朝堂,郭靖心中總會升騰起一片迷惘與困惑,難道,這就是自己一心要守護和效忠的朝廷嗎?那樣作為的君主,值得用這麼多將士的血肉來保護嗎?這樣腐朽的國家,還有掙紮著存在的必要嗎?
也許是受到幾年前王道一幾次點撥的影響,郭靖認識事物的思維方式相較以前也變得更為宏觀些。連月來的所見所聞讓他的心情失望苦悶到了極點,他不由想到,宋國會不會馬上就要滅亡了呢?他又接著想到,漢朝會滅亡,唐朝會滅亡,自古而今,沒有一個朝代能夠永存,那如今宋國為什麼就不能滅亡呢?它總會滅亡的呀?它滅亡了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因為王朝的更疊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啊!
這是郭靖以前從未想過也絕不敢堂而皇之的去想的問題。但現在就這麼順理成章的從他腦海裡湧現出來。他又想到,那麼,我現在是在捍衛什麼呢?我該忠於誰呢?江湖上人人尊稱我一聲“西俠”,人人跟隨著我,那我又該跟隨誰呢?猛然間,他忽然想到了王道一曾經對他講過的一句話:“俠之大者,為國,更為民!”
這句話如雷貫耳般劈在他心裡,豁然解除了他所有的迷茫。
對啊,我真正該守護和效忠的,是蒼生百姓,是百萬宋國子民,我為他們而浴血奮戰,為他們而堅守城池。至於朝堂上的那些蠅營狗茍之輩,又有什麼好值得我牽掛的?
想到此處,郭靖的目光又複堅定,在漆黑的夜裡顯得炯炯有神,他飛速的奔下城樓,連戰後的鎧甲也顧不得換,翻身跨上了小紅馬,疾往城外馳去。
他此行目的,只在一件,請王道一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