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鋒見王道一已亮出兵刃,自己便也拉開架勢,手裡握著蛇杖,將杖尾在山石上重重一墩。雖然王道一散發出來的氣場讓他下意識的感到駭然,但他卻說什麼也不會相信,僅僅半年過去,王道一的功力難道就能超過了他去?
二人互視片刻,歐陽鋒雙腿微曲,杖交右手,左掌緩緩運起蛤丨蟆功的勁力。王道一緊了緊手中之劍,先發制人,淩空躍起,左手“一陽指”,右手使重劍,分攻兩側。
歐陽鋒與她對敵數次,從未見她釋放過如此強勁的功力,似乎她此刻不是在決一勝負,而是在以性命相搏!就在他這一愣之間,王道一速度極快,一陽指已掃到他穴道上,蛤丨蟆功立破。幸得他此時經脈逆轉,沒給擊中要緊穴道,否則必受內傷。
高手過招,往往只在差池之間,只要一方稍有疏神,中了對方一招半式,難免命喪當地。歐陽鋒一驚,反應過來,當下運杖成風,奮力進攻。此後二人各出全力,都不給對方絲毫喘息之機。
王道一知他經脈位置已全然顛倒,便也不專注只點那幾個穴道,而是將一手“一陽指”使得出神入化,輪番點他周身幾百道穴位,心想他穴道位置再混亂,也還總長在身上不是?此番挨個點來,但叫他自顧不暇。歐陽鋒見她如此作為,只得將一杆鐵杖舞的密不透風,一邊乘隙搶攻。
兩人翻翻滾滾的鬥了兩百餘招,直直從午時鬥到黃昏,歐陽鋒越鬥越心驚,想不通王道一這半年到底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還是得了哪個神仙指點,竟能有如此造化,其功力之深,劍法之精,已讓歐陽鋒産生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這是王道一首次以重劍臨敵,竟有如斯威力,慶幸之餘也不禁暗自駭然。
不僅歐陽鋒感到匪夷所思,一旁觀戰四人亦是瞠目結舌,但見場中二人快打快攻,王道一手握重劍卻運轉自如,那足有八八六十四斤重的玄鐵重劍,在她手中竟如木劍般輕飄無滯,劍風掃到三丈開外,所到之處,草木皆披靡。
更奇的是她所使的劍法,愣是叫洪、黃二位宗師都看不破。兩人又鬥百餘招,洪七公實在忍不住了,側頭向黃藥師問道:“藥兄,你可瞧得出王丫頭使得這是哪套劍法?”
黃藥師搖搖頭,有些吃驚道:“七兄也不曾見過?”
洪七公緊盯場上兩人,品評道:“招式看似簡單平常,實則招招都大有道理,是為無招勝有招是也。嗯……如此精深的劍法,也不知這丫頭是如何領悟的出的。”
黃藥師看著看著,忽然嘆了口氣道:“我黃老邪一生自忖閱歷無數,卻也從未見過這等劍法,這等人物。”
二人雖對王道一的武功大加欣賞,心情卻未有多明朗,只因王道一雖功力強勁,劍法精妙,但歐陽鋒卻更是出其不意,詭邪刁鑽,加之他全身經脈已亂,招式中又夾雜些咬人、吐痰等怪異行為,實是叫人防不勝防,王道一已有好幾次險些著了他的道。
此時天色已轉為昏黯不明,四人都是直勾勾的盯著場上二人的一舉一動,心下各自捏了一把汗,早已忘卻了時辰地點。
又是幾百招過後,二人都已現疲累之態,但都咬牙堅持,歐陽鋒更是雙目通紅,如顛如魔。王道一早已打定主意:“此次就算是和他同歸於盡,也不可叫他得逞,再去禍害世間!”
他二人武功一正一邪,從交鋒中便可輕易判斷的出。歐陽鋒雖處處先發,招式詭譎莫測,卻總帶著種別扭和不協調的感覺,加之又是吐痰,又是咬人,更叫人覺得歇斯底裡,狼狽不堪。反觀王道一便全然不同,她雖也全力強攻,但一招一式無不舒展協調,於平衡處發勁,於調和間化敵,從容有度,落落大方,處處都與人體的運動規律相符合一致,叫人看來便覺賞心悅目,自有一番大開大闔的宗師氣度。
千招過後,夜色漸濃,明月升起,二人在月光下仍舊打的難解難分,勝負難料。此時兩人的招式也都趨於保守,生怕黑暗中著了對方毒手,只是嚴守門戶,不敢搶攻。
黃蓉不禁擔心,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生怕王道一會有閃失,但聞兵刃破空和竄撲呼喝之聲,不禁心中怦怦亂跳,忍不住踏上數步,看個仔細。
黃藥師與洪七公、郭靖三人也都肅然而立,面上不顯,心裡卻都繃緊了一根弦。
夜色越來越濃重,王道一的處境也愈發艱險,她已能判斷出自己的功力應是已在歐陽鋒之上的,但此時歐陽鋒邪功大成,處處都不按規矩出招,與以往套路大相徑庭,叫王道一除了和他死磕以外,實是沒有能快速制敵的妙著。黑暗中瞧不清對方招式,她只得一邊腳踏“淩波微步”躲開西毒殺招,一邊謹慎拆鬥。
濃稠的夜色中,情勢愈發險惡,忽聽黃蓉在遠處叫道:“歐陽鋒,道一和你擊掌相約,饒你三次不死,哪知你仍是恃強欺我。你言而無信,尚不及武林中一個無名小卒,怎有臉來爭武功天下第一的名號?”
歐陽鋒一生惡行幹了不計其數,可是說出話來始終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無反悔,生平也一直以此自負,若非事勢迫切,他決不致違約強逼黃蓉,此時與王道一鬥得正緊,忽聽她提起此事,不禁耳根子發燒,心神大亂,出杖稍偏,險些被王道一淩厲的劍風拂中。
黃蓉又叫道:“你號稱西毒,行事奸詐原也不在話下,可是卻要一個後生小輩饒你三次不死,已經丟盡了臉面,居然還對後輩食言,真叫江湖英雄笑話。歐陽鋒啊歐陽鋒,有一件事,普天下當真無人及得上你老人家,那就是不要臉天下第一!”
歐陽鋒大怒,但隨即想到這是黃蓉的詭計,有意要引得自己氣惱慚愧,只要內力運轉微有不純,立時便敗在王道一手下,於是便給她來個聽而不聞。
哪知黃蓉越罵越是刁鑽古怪,武林中許多出名的壞事與他本來全無幹系,卻都栽在他的名下。給她這麼東拉西扯的一陣胡說,似乎普天下就只他一個歹人,世間千千萬萬樁惡事皆是他一人所作所為。倘若單是說他大做陰毒壞事,歐陽鋒本來也不在乎,可是黃蓉數說他做的盡是江湖上諸般不流的下三濫勾當,說見他向靈智上人苦苦哀求,又叫沙通天做“親叔叔”,硬要拜彭連虎為“幹爹”,為的是乞求一張毒丨藥的秘方,種種肉麻無恥,匪夷所思。
至於王道一如何饒他三次不死那樁事,更是加上了十倍油鹽醬醋,說得他不堪已極。初時歐陽鋒尚能忍耐,到後來聽得她有些話實在太過不近情理,忍不住反駁幾句。不料黃蓉正是要惹他與自己鬥嘴,越加的跟他歪纏胡鬧。這麼一來,歐陽鋒拳腳兵刃是在與王道一惡鬥,嘴上與黃蓉卻另有一場口舌之爭,其間滋味,端的是費心勞神。
又過半晌,歐陽鋒心智漸感不支,索性運起全身功力,使出蛤丨蟆功,猛地向王道一攻去。王道一吃了一驚,萬料不到他會此時兵行險境,忙舉劍阻隔,凝神接戰,幸得她功力頗深,才堪堪擋住。
黃蓉叫道:“源思英兒,巴巴西洛著,雪陸文兵。”
歐陽鋒一怔:“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哪知黃蓉全是在信口胡說。只是她胡謅出來的語氣卻變化多端,有時似是憤怒喝罵,有時似是誠懇勸誡,忽爾驚嘆,忽爾歡呼,仿若真的煞有介事的在與他講經一般,惹得歐陽鋒頭暈腦脹。突然之間,她用追問的語氣連說數句,顯是極迫切的質問。歐陽鋒雖欲不理,卻不由自主的道:“你問什麼?”
黃蓉以假梵語正正經經答了幾句。歐陽鋒茫然不解,竭力往王道一以前所寫的假經文中去追尋,一時之間,腦中各種各樣雜亂無章的聲音、形貌、招數、秘訣,紛至沓來,但覺天旋地轉,竟不知身在何處。
王道一見他杖法中忽然大露破綻,一劍向他刺去。歐陽鋒待到劍到身前才反應過來,慌忙揮杖格擋,但卻還是被擊退三步,只覺胸中真氣鼓蕩,微微泛麻。
他大叫一聲,知道自己是被黃蓉一番胡攪蠻纏給迷了心智,便沖黑暗中喝道:“黃老邪,華山論劍只許單打獨鬥,你卻叫女兒來相助,好不卑鄙!”
黃藥師心頭一震,他生平最受不得別人這般激將於他,轉頭對女兒道:“蓉兒,不可再如此!”
黃蓉心有不服,但也確實不再言語,她知道以她爹爹的性子,她若執意再叫,那黃藥師必定會毫不留情的點她啞穴。望望天色,但見此時月華微弱,烏雲漫天,也不知到了幾更天時分,這恐是黎明之前的黑暗,轉瞬便將破曉。黃蓉緊盯著場中二人爭鬥,只盼天色早亮。
黑暗中二人只憑借星星點點的光亮判斷對方招式,但即使如此,二人招式也未有半分保留。歐陽鋒方才一時不查已受了點輕微內傷,與王道一相鬥漸漸吃力,忽然之間,只聽“當”的一聲悶響,歐陽鋒掄杖躍到,正好與王道一手中重劍相撞,這一下勁力非同小可,雙方都是使足了力道,歐陽鋒虎口登時爆裂。
觀戰四人見王道一擊退西毒,齊喝一聲彩。歐陽鋒只覺一條臂膀被震得全無知覺,但他生性狠厲,此時愈是瘋狂,大吼一聲,忍住疼痛,鐵杖在地下一撐,躍高丈餘,跟著劈了下來。
王道一見他此招來勢洶洶,頗有魚死網破的意味在裡面,便不與他硬碰,轉而以柔克剛,運起柔力,重劍劍尖抖處,已將鐵杖粘住,這時內力再吐出,反手一壓,歐陽鋒身處高空,無處著力,瞬時隨鐵杖筆直向下戳落,這重劍本就沉重無比,加之王道一又灌以十成內力,塵土飛揚間,只聽又是一聲悶響,他身子竟大半截戳入了土地內。
此時天已微明,眾人見歐陽鋒“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不禁都又驚又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