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蓉時常在想,作為東邪黃藥師的女兒,她有一個博古通今,武功蓋世又如此疼愛自己的父親,該是最令她驕傲的事吧。的確,她的確是驕傲的。自己的父親才高八鬥,風流倜儻,放蕩不羈,超凡脫俗,這樣一個男子,該是多讓人嚮往和仰慕啊。
可是,作為這樣一個人的女兒,黃蓉卻得不到一個孩子最需要的安全感,如此喜怒無常,狷狂放誕的人,更像是朋友,而不像是父親。
黃藥師是個全才,他什麼都會,可他偏偏不會做父親。
黃蓉是驕傲的,也是孤獨的。
這就是為什麼黃蓉僅僅在張家口的酒樓裡只見了王道一一面,就徹底淪陷了。因為王道一身上有一種安定人心的溫暖,不論發生多大的事,王道一的心境總是平和穩重的。思慮澄澈,淡定沉穩又善良寬和,這恰恰能給黃蓉帶來她一直渴望的安全感。
黃蓉默默地看著母親的畫像。每當孤寂的時候,她都會來看一看母親的畫像。
壙室中案頭盡是古物珍玩、名畫法書,沒有一件不是價值連城的精品。黃藥師當年縱橫湖海,不論是皇宮內院、巨宦富室,還是大盜山寨之中,只要有什麼奇珍異寶,他不是明搶硬索,就是暗偷潛盜,必當取到手中方罷。他武功既強,眼力又高,搜羅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這時都統統供在亡妻的壙室之中。
黃蓉見那些明珠美玉、翡翠瑪瑙在燈光下發出淡淡光芒,心裡想著:“這些珍寶雖無知覺,卻是經歷千百年而不朽的。今日我在這裡看著它們,將來我的身子化為塵土,珍珠寶玉卻仍然好好的留在人間,那時,便輪到它們來看著我了……
世上之物,是不是愈有靈性,愈不長久?只因為娘親絕頂聰明,是以只活到二十歲就亡故了麼?那麼,我呢?”
她望著母親的畫像怔怔的出了一會兒神,吹熄燈火,走到氈帷後母親的玉棺之旁,撫摸了一陣,坐在地下,靠著玉棺,心中自憐自傷,似乎是倚偎在了母親的身上,有了些依靠。這日大喜大愁之餘,到此時已疲累不堪,過不多時,竟自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黃蓉從夢中醒來,卻聽得父親的聲音隔著氈帷正在喃喃說話。她一定神間,方知父親也已來到了壙室之中。她幼小之時,父親常抱著她來到母親靈前,絮絮述說父女倆的生活瑣事,因此這時聽到父親聲音,卻也不以為怪。
只聽父親說道:“阿蘅,蓉兒又回來了,我在外面找了那麼久,提心吊膽的好幾個月,總算她沒事就好……阿蘅,我晚晚吹簫給你聽,你可曾聽的見嗎!”
黃藥師反來複去的述說著妻子逝世之後,自己是怎樣的孤寂難受。黃蓉聽著父親的話,心中既是傷感又是愧疚,想著自己不該與父親置氣的,正要從玉棺後走出來向父親道謙,只聽父親又道:“阿蘅,蓉兒生的和你越來越像了,她今年十六歲了,長大了,會喜歡人了。……我看過,那是個好孩子,但……但我卻不是故意要殺那孩子的,是他們自己強要坐那艘船的。”
黃蓉心裡“咯噔”一下,腦中轟然一聲,暗想道:“爹爹說的那孩子……就是道一嗎?坐了那船……會怎樣?”當下凝神傾聽,但黃藥師卻轉移了話題,再也不提這事了。
黃蓉心跳如鼓,扶著母親玉棺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心想:“每次我要到那船上去玩,爹爹總是厲色不許,難不成……那船有什麼問題?”
原來黃藥師對妻子情深意重,愛妻死後,當時一意便要以死相殉。他自知武功深湛,上吊服毒,一時都死不了,死了之後,屍身又不免受島上啞僕糟蹋,於是便去大陸捕拿造船巧匠,打造了這艘花船。
這船的龍骨和尋常船隻無異,但船底木材卻並非用鐵釘釘結,而是以生膠膠纏在一起,泊在港中之時固是一艘極為華麗的花船,但如駛入大海,給浪濤一打,必致沉沒。
他本擬將妻子遺體放入船中,駕船出海,當波湧舟碎之際,按玉簫吹起《碧海潮生曲》,與妻子一齊葬身萬丈洪濤之中,如此瀟灑倜儻以終此一生,方不辱沒了當世武學大宗匠的身份。
但每次臨到出海,總是既不忍攜女同行,又不忍將她拋下不顧,於是就造了這座墓室,先將妻子的棺木暫時存放。要待女兒長大,有了妥善歸宿,再行此事。
黃蓉不明其中原由,茫然不解,但心中愈發不安,只覺毛骨悚然,一股涼意從心底直冒上來。她渾身顫抖不已。她雖不明首尾,但料知花船中必定安排著極奇毒辣的機關,她素知父親之能,只怕王道一與師父等三人已經遭遇不測了。想到這處,心中又驚又痛,只嚇得腳都軟了。
只聽得父親說完了話,走出墓道。
黃蓉定了定神,更無別念:“我要去救道一,若是救她不得,便陪她一起死了!”
她知父親脾氣古怪,對亡妻又已愛到發痴發狂的境地,求他必然無用,當下奔出墓道,直至海邊,跳上小船,叫醒船中的啞船伕,命他們立時揚帆出海。
這邊廂,洪七公,周伯通、王道一三人搶出船艙,都是腳下一軟,只見原本好好的船都給散了架了,甲板上波濤洶湧,海水滾滾灌入船來。
周伯通道:“老叫化,黃老邪真有幾下子,這船他是怎麼弄的?”
洪七公道:“我也不知道啊。小王姑娘,快抱住桅杆,別放手……”
王道一還沒答應,只聽“咔嚓”一聲巨響,船身直接從中裂為兩半!
幾個船伕立足不穩,全都跌入海中,洪七公,王道一和周伯通點著船舷揉身掠上了桅杆,海風迎面一吹,桅杆“咔”的一聲斷開,三人抱著桅杆也掉入海中。
當地離桃花島已遠,四下裡波濤山立,沒半點陸地的影子,洪七公暗暗叫苦,心想在這大海之中飄流,苦是無人救援,無飲無食,武功再高,也支援不到十天半月。
周伯通卻是哈哈大笑,連連歡呼著“好玩兒”。
王道一忍不住又是好笑又是感慨,心想在這危急當中他還有心情說笑,“老頑童”三字果真是名不虛傳。
忽然周伯通大叫一聲:“不得了!鯊魚,看,那邊,大隊的鯊魚!”
王道一和洪七公順著看過去,只見海面上翻翻滾滾,不知有幾千幾萬條鯊魚,密密麻麻的大一片,快速向這邊遊來。王道一兩輩子都沒見過這等“盛況”,頓時呆在原地,心想:“呵呵,我或許不僅是第一個活了十九年才弄清楚自己在哪裡的穿越人士,可能還是第一個葬身鯊腹的穿越人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