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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一百零一章 各懷心事

謝湖生一路兼程,從金陵趕至鄱陽湖,懸之又懸的心在望見那個一臉墨黑的女子時徹底平靜下來。煙寒水寨的殘垣隔開數條天光,鄱陽湖的水粼粼有光,映著阿墨的面龐愈發健碩黝黑,她手持竹條趴在木臺上凝神屏息叉魚,湖風拂過她墨染一樣的髮梢,在一片湖光水色間,美不勝收。

謝湖生心曠神怡,片刻安寧後,勾起一絲壞笑,一步洞庭落在殘垣上,水面聚起的魚群被他衣衫帶起的風驚擾,四散逃走。

耐著性子聚了半個時辰的魚被謝湖生驚散,阿墨氣囊囊起身,持竹條朝謝湖生抽去,一點情面不留,“你個爛螃蟹,我好不容易聚起來的魚,全跑沒了。”

謝湖生每次見阿墨,總是耐不住想去捉弄一番。

奸計得逞,謝湖生側身躲開劈頭蓋臉的竹條,袖手得意笑道:“跑了就跑了,這鄱陽湖的魚又不是隻有那幾條,你想吃我給去你捉。”

謝湖生這種爛人,阿墨懶得與他浪費口舌,甩手收回竹條,走去矮牆撐起的陰涼裡,沒了老黃狗,細長的竹條給她足夠的安全,始終不肯離手。阿墨蹲在陰涼中,昨日江遠山丟上岸的兩條魚已用竹條剝鱗去骨,串在矮牆凸出的幾截竹條上陰乾成魚片,魚片略微乾透,魚腥味吹了一夜,已經徹底消散,只剩潤口的脆甜。阿墨捏起一片魚片送入嘴中,品出滋味來,回頭用極其家常的語態問道:“你這次在外面惹了什麼麻煩,連洞庭湖都有人敢去生事?”

“我能惹什麼麻煩,都是麻煩自己找上門的。”

謝湖生輕描淡寫一句,隨後朝身後背去一拳,拳風沒入湖中,幾條鮮活的銀魚跳出水來,在木臺上翻騰。謝湖生一步洞庭落在木臺,起一陣微弱的拳風去刮魚鱗,奈何拳風霸道,刻意收了十成的力道,還是將一條活魚轟成魚糜。

“認識你真是倒黴透頂,你除了會惹麻煩,還能幫上什麼忙。”

阿墨心疼那條短命的魚,制止謝湖生的胡作非為,幾步挪到木臺,將剩下幾條魚護在腳旁。阿墨殺魚很是麻利,蹲在木臺旁,一手捏鰓,一手用竹片破開魚肚,掏去內臟扔去湖中,再俯身用乾淨湖水滌淨竹片,刮鱗去骨。

竹片不如廚刀,解魚費些力氣。

謝湖生挪開目光,望向陰涼中快要陰乾的魚片,已猜到昨夜她是一人如何解魚切片的,隨即調侃道:“還是在洞庭的日子舒坦吧。”

沒心沒肺的謝湖生阿墨早習以為常,狠狠白他一眼,自嘲道:“我上輩子肯定是嘴饞,吃了不少螃蟹,不然這輩子也不能被你們謝家這一窩爛螃蟹隨意拿捏。”

阿墨的陰陽怪氣逗得謝湖生樂出聲來,“謝家誰又欺負你了,我回去一人錘上幾拳,保準個個服服帖帖的。”

阿墨嘴不饒人,直戳心窩,“除了你爛螃蟹還有誰,逢人就說我阿墨將來要嫁給你,做謝家的主母,你在外面惹了麻煩,最後還是算到我頭上來,我招誰惹誰了,你知道這鄱陽湖晚上的風多冷麼,我吹了整整一夜,整整一夜。”

一想昨夜的遭遇,阿墨氣不打一起來,用竹片挑起魚腹內臟朝謝湖生丟去。

謝湖生歪頭躲開,死皮賴臉道,“你嫁我,這不是當初說好的麼,我昨天回去尋你,遇見謝觀潮那老頭,他都被我一拳打服了,你就等著謝家敲鑼打鼓迎你過門給我當媳婦就行。”

阿墨解好幾條魚,走去陰涼中鋪開,謝湖生在,不離手的竹條已經無用,插在土牆上充當晾杆,犟嘴道:“誰稀罕嫁給你啊。”

謝湖生挑眉道:“你的臉都紅得跟猴子屁股一樣了,還嘴硬啊。”

“就你眼尖。”陰涼裡,臉頰泛紅的阿墨伸手摳下一塊牆皮,朝謝湖生丟去。

謝湖生一步洞庭懸在湖面,那塊牆皮畫著弧線落在湖中。

幾條不怕生人的泥鰍從湖中鑽出,搶食飄在湖面的魚內臟,這些糟粕以前有個倚老賣老的傢伙替阿墨打掃,謝湖生回洞庭時也沒見那懶散的傢伙,不禁問道:“老黃呢?”

陰涼中的阿墨低聲回道:“被人殺了。”

謝湖生的臉沒了笑意,瞬間陰沉下去,袖中有一拳要出,“那人是誰!”

阿墨驀然腿軟,扶牆坐下,老黃陪了她十幾年,早已如同家人,“死了,被江遠山殺了,這鄱陽湖也是江遠山帶我來的。”

剛鞏固好的心防戳開一個小口子後,是難以壓制的潰堤。阿墨再也忍不住淚水,帶著哭腔說道:“爛螃蟹,我以後再也不養狗了。”

淚水決堤而下,沖垮她的堅強。謝湖生正欲舉步向前,阿墨出聲威脅道:“不許過來,小心我跟你翻臉。”

阿墨背對著謝湖生,將頭埋在膝窩裡,蜷著身子在陰涼裡小聲抽噎,明明昨夜告訴過自己要堅強,今日被提起,還是忍不住淚流不止。

認識這些年,謝湖生從未見過阿墨哭的樣子,捏拳守在岸邊,拳意蓄起,散開,再蓄起,再散開,周而往復……

過了許久,聽不見阿墨的哭聲。她從陰涼中走出時,換了張輕鬆愜意的神情,那副神情下掩蓋的悲痛,只有她本人知道沉重多少。阿墨走去岸邊,俯下身子取水洗臉,頂著通紅的雙眼笑道:“爛螃蟹,我這次不想回洞庭了。”

阿墨的話語中有幾分央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