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人嘿嘿一笑:“到底是國家單位,連個保安都這麼有眼力勁,世故。好了。現在沒外人了。算清靜了嗎?我們把該算的賬結一結?”
宋鹿面無表情說:“先把事情講清楚。”
三個男人相視一眼,派了個口齒最伶俐的把事情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原來他們不是債主,而是追討賠償金的家屬。
幾天前,宋鹿爸爸在一家小飯店吃飯,酒後和旁邊一桌客人起了口角,最後一酒瓶子拍在人腦門上,傷了對方一隻眼睛。人已經進拘留所了。警方建議協商。錢老師就和對方達成了協商——賠錢,撤案。
“一百萬。”家屬直接丟擲了賠償金的數額。
林也想說話,被宋鹿拽了一下手臂。他只能閉上嘴。
宋鹿聽到數字連眼皮也沒彈一下,她看向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奶奶,吞嚥了幾口口水,用幹巴巴的聲音問:“阿孃,在你讓我管你們這爛攤子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他們知道我是國家運動員。那麼,到底是你在和他們協商的時候就告訴他們這件事,還是承諾賠錢以後,走投無路,才想起來還有我這麼一個孫女?”
錢老師的目光垂下,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許多精氣神,整個人佝僂起來,不作聲。
一男子插嘴:“這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宋鹿眼睛一凜,“我猜是第一種可能。那就說明,從一開始,她就準備用‘我’的前途去換她兒子的自由!”宋鹿喉嚨裡“嗬”一下發出痰音,“她對我無情,我為什麼要對她有義吶?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找錯人了。我沒有一分錢。”
男子急了:“你就不怕我去找你領導!”
宋鹿感覺到林也用手抓住了她的手。他這樣輕輕一抓,就讓她心裡有了力量。
“找吧。我沒有做錯事,我長舌頭牙齒就是說話用的,去解釋、去爭辯,怎麼都會讓領導明白錯不在我。在這個地方,每個人都是靠自己拼出來的。我有登頂的實力,我不怕流言蜚語。”
錢老師沖上來,拉住宋鹿手臂,整個人掛在她身上攀扯她。
“乖乖,你不能這麼對你爸爸。她是你爸爸啊。是給你生命,養你愛你的那個人啊。一百萬對你來說算什麼?打一場比賽就能賺來了吧?如果他不生下你,你怎麼有福氣賺那麼多錢?你個沒良心的小寧小孩)。你是要逼死我們母子。”
宋鹿任由錢老師拉扯她。她能做到對爸爸絕情,但對奶奶……她從出生就住在奶奶的房子裡,是奶奶一口米粥一口米粥喂大,幼兒園、小學的家長會都是她去開。她就是掐準了這一點才來求她的吧。
可人先要自愛,才能愛人。
她的人生才剛剛見到一絲曙光,她真的不想被過去的陰霾再次捉住,拖到深淵裡。她已經不是那個被人逼著謄寫欠條的小孩子了。她要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她的命運取決於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
她不會再替爸爸賠錢。
“伯伯!謝謝你!我們談好了。”宋鹿喊出來。
拿著手電筒的安保大叔一瞬間出現在門口,果真沒走遠。
宋鹿扯扯林也的袖子,“我們走。”
兩人肩並肩沒入雨幕,黑傘仍舊傾斜在她那邊,任憑錢老師在身後怎樣聲嘶力竭喊,她都不回頭。
宋鹿路過了那輛停在大門口的尼桑車。一個黑影在車裡晃了一下,像是有人從坐姿變為臥倒。宋鹿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眼花,但聯想今天的事,再回想剛在那個影子,雖然只是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卻彷彿認得。
宋鹿頭皮一麻,沖入雨中,跑到尼桑車後座,用手“啪嗒啪嗒”扳車把手,她拼命用手拍車窗,“你出來。我看到你了!”
林也跑過去,把她往壞了拉了拉,傘面垂下來,“手疼嗎?”
那車子往車軲轆上一沉,從車上下來一個人。
宋鹿撥開雨傘,隔著雨幕,多年未見的父女兩人四目相對。
那個在奶奶口中本該身處申港看守所的男人此刻卻出現在眼前。
宋鹿從牙縫裡幹巴巴擠出兩個字:“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