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的夏訓帶下來,教練們已經帶出經驗,放假前,隊裡的射擊水平會被推到新的高度,有可能且只可能是夏訓的至高點,隊員回來後必變懶骨頭,一個個水平下滑得像自由跳水。
宋鹿週四晚7點到家,一進家門,就發現宋綾在廚房和桃姨一起煮晚飯。宋鹿洗了澡,換好睡裙和睡袍,靠在廚房門口的門框上,看宋綾給爐灶上的燉鍋調味。她都記不得自己多久沒見過媽媽下廚了。
這樣的場景很長一段時間裡只出現在夢裡。
親眼所見,竟然覺得很美。
宋鹿感覺到腳踝有什麼東西在一拱一拱,癢癢的,她一低頭,看到小貓蛋蛋橙色的毛腦袋出現在腳下。她彎身,雙手抄到蛋蛋前爪腋下,把蛋蛋抱在懷裡。蛋蛋翻著肚皮,被她擼得“呼嚕嚕”開摩托。
宋綾尖尖的食指撚下雪花般的細鹽到湯裡,在水龍頭下沖幹淨手,用擦手巾擦幹,轉過身,看到宋鹿抱著貓,眉頭輕輕一皺,“都要吃飯還抱貓。貓毛飄得到處都是,也不嫌髒。記得吃飯前好好洗手。”
宋綾從廚房走出來。她只負責調味,其他的事都是桃姨做。宋鹿給媽媽讓路,繼續和蛋蛋玩。小貓不一會兒就被玩煩了,勾起拳頭和宋鹿對打,催著她把它放下來。
宋鹿放下貓,餘光掃到沙發縫裡一隻黑色的男士領結,顯然是林也的。她跪倒,伸手把領結掏出來,上面沒有灰,看起來是今天才丟在那裡的,上邊都是蛋蛋的牙印,肯定是被蛋蛋從衣帽間銜出來玩的。
宋鹿想林也肯定也不會戴了,幹脆給蛋蛋繫上。她趴在地上追了蛋蛋一會兒,終於捏住它的後脖子皮把它逮住。
宋鹿盤腿坐在地板上,把蛋蛋翻肚皮夾在大腿中間。蛋蛋很乖,收著爪子,四隻肉墊像拳頭一樣捏著,趴手趴腳,尖耳朵往外展開,金色的眼珠子骨碌碌轉,不像貓,活像只任人宰割的棉兔子。
宋鹿給小滿蛋蛋繫上領結,把它翻過來放到地上。蛋蛋伸出粉舌頭舔了幾下脖子上的領結,舌頭上的尖刺剌住嬌嫩的稠料,沒一會兒領結就抽了絲。蛋蛋很快習慣了自己戴領結,跑到一邊玩起了貓抓板。
宋鹿拍了一張蛋蛋的照片發給林也。
宋鹿抓著手腕,撥開袖子一看,接觸貓毛的地方又長疹子紅了一大片。隊醫給她的建議是少吃過敏藥。所以,宋鹿決定今天忍一忍,看看她的脫敏策略有沒有奏效一點。
宋綾看到了宋鹿脖子和手腕上的紅疹,也看到了她不斷用手去抓疹子,“別用指甲扣,指甲裡有細菌會感染留疤的。一會兒讓桃姨給你塗點爐甘石。是不是寢室裡的被單被子太髒了。拿回來讓她們洗。”
媽媽不知道她貓毛過敏。
宋鹿聽著一怔一愣。這些話聽起來是媽媽會說的那些話。她立刻覺得自己這麼想很傻,什麼“是媽媽會說的”——這是廢話,宋綾就是她媽媽。只是,這些話更像是別人的媽媽會說的。
她有種陌生的、久違的、令她不安的異樣之感。
宋鹿的腦海裡又出現那個幾十年難遇的南方城市的大雪天。她發著高燒,媽媽帶她剛從醫院回來,她的手塞在媽媽溫暖的手裡,走到小區的兒童活動區的時候就看到雪花從天上飄落下來。
媽媽仰頭看雪落下的天際,一顆一顆像鹽巴的雪沾在媽媽水蜜桃一樣的臉上。媽媽蹲下來,笑著給捂手哈氣。然後,就聽到鞋子踩在雪地上發出細碎的“咔嚓”聲。兩人同時轉頭,看到停好車的爸爸向她們走來,手裡拿著正要抓拍這個畫面的手機。
媽媽的手落在她肩膀上,沉甸甸的有力。她們擠在一起,哆嗦著朝爸爸的鏡頭笑。小孩子的記性總是很差,到了此時此刻,已經完全不記得那時候是怎麼生的病,也完全忘了當時難不難受、冷不冷,只記得,那時她很開心、很幸福。
宋綾從酒櫃給自己挑了瓶紅酒,轉過身來,看宋鹿坐在地上,一臉錯愕茫然地盯著她,“要開飯了。”她晃動酒瓶子,“一瓶不要緊吧?”她拿瓶子的手指熟練地夾了一個晶瑩剔透的紅酒杯,想一想,又夾了另一個杯子,“陪我喝一杯。”
宋鹿點頭,從地板上站起來,去衛生間洗了手,坐到餐桌邊。宋綾正用開瓶器開酒,她的長指甲都是精心養護的嬌氣,邊緣又薄又軟,她生怕把指甲弄裂,開了很久連開瓶器都沒鑽進酒塞。
宋鹿也保養指甲,但她不養長指甲,因為她要握槍塞子彈,長指甲會很不方便。她走過去接過宋綾手裡的紅酒瓶,替她開了紅酒,給她杯子裡倒了半杯,又在自己杯裡倒了淺淺的四分之一。
母女倆有一句沒一句閑聊著,吃完了這頓飯。宋綾一共喝了三杯紅酒。直到吃完飯,宋鹿那杯還剩一半。醉醺醺的宋綾去宋鹿的衣帽間參觀她的珠寶和衣服。出來後,宋綾長嘆一口氣,“乖乖,你的手段真是比媽媽厲害多了。”
宋鹿沉下臉,覺得她媽媽又變回了記憶裡的那個媽媽。
宋鹿拿起剩下的紅酒放到書房裡,邊喝酒,邊研究楊荔用一個禮拜寫出來的初版企劃書。宋鹿要根據這份企劃書製作演講ppt。明天就是第一場演講會,他們推選“形象氣質佳”的宋鹿作為演講者。
宋鹿透徹地研究了楊荔做的東西,有幾處不明白的地方她詢問了楊荔,發現楊荔也講不清楚其中的門道。楊荔說,這些都是請教謝琅寫出來的。楊荔建議宋鹿直接打電話問謝琅。
宋鹿猶豫了好久,覺得公是公、私是私,她不能因為他們私人之間的問題就影響到整個團隊專案的程序。她撥通了謝琅的電話。
謝琅還像以前一樣好脾氣,慢條斯理、事無巨細給她解釋疑問。末了,還帶一句關心的詢問:“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
宋鹿直接忽略了這個問題,“謝琅,謝謝你抽空給我指導。我要把明天演講的稿子念熟。時間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再見。”
謝琅嗓音波瀾不驚地說:“明天見。”
宋鹿掐斷電話,過了很久,心始終落不到肚子裡。
她不懂自己為什麼不能把謝琅當成另一個“錢嘉豪”,完全以平常心對待,或許是因為當年他是在兩人感情最好的時候突然出國,沒有留下任何一句話的解釋,就直接從她世界蒸發了。
她已經很久沒想過那個問題了——他當年為什麼會那麼做?現在的她竟然又在想這個被遺忘很久的問題。已知沒有任何牽掛,沒有任何渴望,只是,那份不甘迤邐綿延到了現在。被丟下的人總是停留在原地,無數個難眠的夜裡,叩問自己究竟哪裡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