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酒喝得滿臉通紅,一人坐兩個位子,雙腿張開,豎一根手杖在正中間,把幹癟的手交疊擱在手杖上。車子平穩駛了一刻鐘,林老爺子說:“你這孩子在國外瘋了那麼多年,該收心了。”
林也明白,爺爺是讓他結婚。老爺子半輩子軍旅生涯,早就養成了習慣,凡事都講規矩,林家的大小事全聽領導安排。
林也沒接話,接下去就是套牢,沒完沒了。
林老爺子砸了幾下手杖,不解氣,用手杖砸孫子的腿,“家門不幸,養下的子孫沒一個中用。老大人聰明,三十歲不到死了。你爸沒有半點腦子,是個浪蕩子。你看他手上那些爛基金爛股票,虧得只剩下一兩成。我把大部分資産轉成收租的物業,財産打包成信託,每月給他分紅,才沒讓他把家業敗光。”
林也不吱聲,林老爺子肚子裡憋了一股更大的火,“只有一個孫子,狗大的年紀跑到英國讀商科,轉頭又跑去美國讀金融。這麼大個人了,還沒長常性。在洋人堆裡浪了七八年,就是不肯來見我老頭子。氣得我肝都硬,就是老不死,死掉倒是隨便你們敗!”
林也說:“肝不好還喝那麼多白酒。”
林老爺子這會子砸的是林也的腦袋,“油嘴滑舌!不學好!找打!”
林也說:“打錯人了。打敗家子去!我又沒每個月伸手向家裡要月例。整日無所事事,用零花錢開小公館養女人,還以為這樣子的敗家子早在民國就死絕了。”
“那個女人,”林老爺子哼一聲,沒說下去,彷彿不屑提宋綾。
林老爺子說:“你從小任性妄為,不服管教。快三十歲了,該穩定下來。爺爺不讓你白回來。你爸爸手裡捏著12的中冠集團股份。你從你媽媽那裡繼承4。只要你結婚,爺爺給你8,算起來,你和你爸佔一樣多。再把幾家酒店轉給你,一年後看財報,日子和生意都過得去,就把剩下40全給你。老早想讓那個狗屁職業經理人走人了。集團還是要掌握在自家人手裡。”
中冠集團千億市值。林家還有許多物業。這是一個天大的餡餅。說餡餅有點過了。林也是林家唯一的第三代,只要林綜生生不出來,家業早晚是林也的。但話說回來,就算真生出來,憑林綜生和宋綾的優良血統,斷然不會是什麼優良品種。爺爺瞧不上。
撇開錢和股權不提,如果能讓林綜生不痛快,能讓宋綾不痛快,林也倒是很願意結這個婚,唯一過意不去是必然會禍害哪位好人家的女兒。為這個,林也還是有顧慮,打算等一等。
林也說:“沒喜歡的。”
林老爺子說:“喜歡是可以培養的。今天晚宴上的方小姐,人很乖,家世也配得上。我很喜歡。”
林也覺得在這一點上爺爺錯得離譜。林先生和林太太的切身經歷向兒子證明瞭一件事。沒有感情的豪門聯姻大多慘淡收場。更有不幸的,成了臭名遠播的醜聞。
要是換做父親和他這麼說,他必然會說:“你喜歡你去娶回來擺在家裡供著。”爺爺,他不敢。只能從自身找問題。
“我這副德行,能看上我的,那眼睛得歪到腦門頂上,該多難看啊。我不娶醜八怪。我要找個天仙,失明看不見的那種。”林也的目光穿透車窗,車子已經駛入老幹部休養中心的特護區,雨停了,地上亮堂堂一片,輪胎飛濺起積水,“不是天仙我不要。爺爺讓我娶。我娶誰去?”
車子一沖一顛,撞上一個人。
林也放眼一看。
嗬,那個寄養女倒在積水裡。
還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