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鹿說不出口“不要緊,你是你,他是他,這不是你的錯”這樣輕飄飄的話。她在心裡預演過,如果那天林也沒逼著她去見宋綾,如果林也那天選擇不下車擋在她們面前。她們或許已經死了,至少她媽媽是肯定逃不過去的。她在心裡是感激林也的。只是不願付諸於口。
事情在慢慢變好不是嗎?
至少她媽媽還活著。
還和她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宋鹿放下碗筷,看著形容憔悴的宋綾。如果宋綾和林先生真的分開的話,她願意收留並照看媽媽。她又有媽媽了。宋鹿向宋綾道別。yoyo拿著旅行包送宋鹿上車,詢問:“真不用保鏢跟?”
宋鹿搖頭。林也說過,已經沒事了。
車子從高樓林立的市中心開到綠意環繞的開闊郊區花了一個多小時。宋鹿降下車窗,吹著申港這座城市唯一的一座“山”上吹來的風——地理上其實是丘陵,覺得連空氣清新起來,她遙望夜幕下的黑黝黝的山林,想著明天是不是早起去爬個山。
宋鹿走進別墅的門廳,五層樓燈火通明,已經到了不少人。客廳裡設定了冷餐會,各色酒水、甜點、菜品錯落有致地堆疊在那裡,盤子閃閃發光。有侍應生端著盤子走來走去。
下車前,宋鹿已經確認過,方雨萱還有一個小時才到。
宋鹿努力去認那一張張自她進來就轉過來張望她的臉,覺得每一張臉都似曾相識,但每一張臉她都不能叫出名字。也是,八年多沒見,當年的少年少女已經長成了青年男女,容貌多少都會發生變化。
宋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已經到了同學們聊天。同學們有主動詢問她近況的,聊著聊著聊出一些共同的回憶,就開始覺得親切。到達別墅二十分鐘後,宋鹿才自在起來,漸漸地,話也多起來。
方雨萱一個半小時後到達,進來就左右張望,問宋鹿:“林也吶?”
宋鹿說:“他明天到。”
方雨萱嘟囔一聲:“沒勁。”
同學們一個個都到齊了,組織這場聚會的同學給大家分房間。這是棟五層的別墅,臥房有十幾間,攜伴出席的住一間,沒伴的同性結對住一間,想要臨時男女混居的也可以,自己私下調劑。
他們這一個班級統共15個學生,這次只來了三分之二,加上大部分人整晚會在客廳消磨,因此房間大大有餘。宋鹿和方雨萱合住一間房。兩人回房間換好睡衣,回到一樓主客廳。
美好的夜晚開始,大家喝酒、聊天、打牌、做遊戲。
宋鹿捏著一隻長笛杯在手裡,她一邊抿酒杯裡的香檳,一邊聽同學聊天。她雖然不是每個話題都能插上話,但也被這種輕松愉悅的氣氛所感染,聽他們說著很久以前的事,像是泡在蜜槓子裡,彷彿回到她最無憂無慮的一截人生裡。
那時候的她和現在的她很不一樣。
性格甚至可以稱得上活潑開朗,生命力旺盛,自信自愛。
有點小自戀,極度享受別人投來的崇拜目光。
這樣的她,她都快忘了。
組織這場聚會的女同學從抱枕堆裡站起身子,拍了拍手,吸引來所有人的目光,“我這裡有個好東西。前幾天,我麻煩了好多同學,收集了不少素材,讓專人做了這個。”她高舉著手機,揚一揚,然後,她讓霸佔電視機的同學暫時不要玩遊戲機了,“我來投屏。”
女同學把“好東西”投放在大螢幕——是精心剪輯過的高中時期的各種照片和影片。每個人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想從影片裡捕捉到自己高中時的樣子。雖然長影片裡幾乎沒有宋鹿。但她還是看得很感動。少年人有他們獨特的感染力,他們無所畏懼,無所不能,覺得世界正向他們張開雙臂擁抱未來的主人。
他們每個人看得聚精會神,連有人進來也沒人察覺。
影片播放到最後的部分,是一段班級籃球賽的影片。宋鹿心沉沉砸了兩下,她記得這場比賽,能預感到會看到什麼。
幾秒後,100寸的螢幕上投上了一段模糊的畫面,有人在調整手機攝像頭的焦距,鏡頭漸漸聚焦,對準了正在為籃球場上男生加油的啦啦隊。那是五個身著學校灰色制服裙在跳女團舞的高中女生。
高中生自帶青春洋溢的活力,雖然節拍沒跟上,但依然樂此不疲。其中一個女孩子白得像在發光。她是那種黑壓壓的人群裡一眼就能被發覺的女孩子。她站在靠左邊的位子。手機的鏡頭慢慢拉向她。對準她富有光澤的長卷發、甜美如洋娃娃的臉、纖長纖細的手腳,還有自信到坦然接收一切善意目光的笑容。柔軟的腰肢輕舞慢搖,又尖又翹的臀部頂動。
宋鹿突然看到八年前張揚的自己,臉唰一下紅了。
一個男生嚷起來:“你們還記得嗎?這場比賽最後沒打下去。對面的3號位腦子抽了用籃球砸宋鹿膝蓋,把宋鹿膝蓋都砸青了。結果,錢嘉豪二話不說撲上去和那個3號位打起來了。兄弟們一起上。打籃球變打群架。裁判把哨子都砸了。我們班和3班男生被逼著在全校師生面前握手言和。兄弟們都還記得這件事嗎?”
“記得啊。你們知道嗎?錢嘉豪後來還和那個3號位私下裡打過一架。就在握手的那天放學後。錢嘉豪猛啊,把人打得直哭。3號位說他也只是想認識宋鹿。錢嘉豪聽了,打得更狠了。兄弟們拉著才沒出事。”
家一陣鬨笑。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兩個當事人——宋鹿和錢嘉豪。
有人攛掇:“你們舊情人見面,碰一杯吧。”
宋鹿低下頭,咬著香檳酒杯,努力想錢嘉豪是誰,想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好像是有這麼個人。別人的話她充個聾子當沒聽見。
方雨萱用手肘捅宋鹿的腰,“有你受了。”
宋鹿臉通紅地對方雨萱作鬼臉,然後,她腳下落下一個長長的影子。她轉頭,看到站在她身後的人,愣住,才明白方雨萱那句“有你受了”是什麼意思。
林也擺著一張疏離萬事萬物的臉,淡淡地說:“玩得挺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