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鹿呼吸一滯,難以置信地看著手機螢幕上清清楚楚的三個字。所以,不是她胡思亂想,林也這幾天就是故意躲著她。
還有,那天晚上,真的是林也悄無聲息地來到她床邊,在不開燈的夜晚裡凝視她,留下那句“根本不認識你”後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想她,卻不想見她嗎?
以往,林也有任何不高興、不滿意、不痛快,他都會直接發作出來,他從來不是個喜歡把情緒悶在身體裡的慢郎中。她都已經習慣了他行事作風,甚至羨慕他的凡事都直來直去,不內耗、不拖拉。
這突如其來的沉默不語令宋鹿恐懼至極。
宋鹿不顧法國空乘還跪著等她把手機調成飛航模式,直接撥通了林也的電話。電話響了足有半分鐘,然後,被接通了。
電話雖然通了,卻聽不到林也的任何聲音,只有他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急促的呼吸,他彷彿在努力壓抑著什麼,顯然已經快到極限。
宋鹿深呼吸幾次,糾結了好久,卻只問出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公司的事很多吧?”
林也依然不出聲。
法國空乘提高嗓音一次次喊著法語小姐,豎起手掌做禁止的動作。
宋鹿的聲音已經帶著濃厚的鼻音,卻小心翼翼不讓悲傷的情緒溢位來,“你是因為公司事很多,脫不開身,所以才不陪我去法國嗎?”
這一次,林也冷冰冰的聲音傳來:“不是。是主觀意義上的不想去。”他吐字清晰,一字一字砸在她心上。
宋鹿哽咽地發了一個:“好。”
兩人沉默了下來。
宋鹿輕輕吸鼻涕的聲音因為彼此刻意的寂靜而顯得格外清晰。她感覺自己馬上要哭了。她也知道,林也知道她正在忍哭。他的呼吸更濁了。兩人的呼吸糾纏在一起。可他就是殘忍地一言不發。
宋鹿垂下手,捏著手機的手在膝蓋骨上一撞,發出悶悶的砸擊聲響。電話那頭說了什麼。宋鹿立刻把手機拿起來貼在耳邊。
林也的聲音平緩、冷靜到幾乎無情,問她:“是不是有個老男人為了你,去找過謝琅,還把他家搞破産了?”
宋鹿的聲音發著顫抖,讓一個“是”像氣泡一樣從喉嚨口冒出來。
林也在那邊笑了,那笑似要把悶在他胸臆裡那團火全都噴出來,把電話另一頭的人也卷進去燒起來。
“這麼說,謝琅說的都是真的。有人對我說,誰都不喜歡吃別人含過的糖,再甜都嫌惡心。其實,不是所有男人都在乎妻子有豐富的情史,但明明特別會取悅男人,卻裝得什麼也不懂,卻裝得什麼都害怕,就特別特別可惡了。”
“林也——”
“閉嘴。聽我說完。我以為你和宋綾不一樣。自輕自賤的宋綾啊,還是把一身本事都傳給了她的寶貝女兒。我是否有幸知道一下,那個出錢供我老婆上學的男人叫什麼?或者應該問,他們叫什麼?會只有一個嗎?還是說,有很多很多都嘗過這塊糖有多甜?”
“林也,我要你收回你剛才說的話。”
“別用這種死不悔改的語氣和我說話。為什麼,不靠男人,你們母女會餓死是吧?我媽媽是被宋綾害死的。我可以犯賤到愛你的過去,愛你的一切。卻無法原諒到頭來你和你媽媽是一樣的人。宋鹿,聽清楚我下面的話。”
“宋鹿,我不要你了。”
宋鹿死死抓著手機,胸口劇烈地起伏,呼吸開始急促,鼻子酸到掛下鼻涕,奔騰的眼淚瞬間淹沒整張臉。她一開始咬著唇不讓哭聲發出來,最終心裡的最後一道壩決堤,她徹底控制不住,聲嘶力竭,崩潰大哭。
座艙裡本來還有人在低聲交談,結果在宋鹿爆發這山洪後的一陣哭後,為數不多的乘客都緊閉上嘴,用各種眼神看這哭得像是要厥過去的女人。
空乘已經手足無措到告訴飆法語了。
宋鹿的聲音從哭聲中抽拔出來,斷斷續續說:“林也,你可以怪我沒有對你坦白,你可以誤解我是我媽媽那樣的人,你可以罵我是膽小鬼,但你不可以丟下我。為什麼你們都要丟下我?為什麼——”
林也聽到空乘用英語說:“女士,請把手機關了。”
哭聲和喊聲像潮水一樣向林也湧來,貫穿他的耳膜,震痛他的心。他感覺自己的面板、血肉、骨骼、內髒都一同震起來,震得他天旋地轉要從座椅上摔下來。一雙手穿透他的胸腔,抓住他的心髒,一邊死死擰動,一邊反反複複問他,疼不疼?疼不疼?疼到要死了吧?
林也嚥唾沫濕潤早已幹涸的喉嚨,試著發出聲音,卻只發出重感冒後那種沙啞的嘶嘶嗬嗬聲。他心裡在說,別哭了,我會坐下一班航班去法國。在他重新掌控聲帶能再次發聲時,那本就只有哭聲的電話中斷,只剩下不斷重複的、回蕩在耳邊和心裡空空蕩蕩的“嘟嘟”聲。
電話戛然而止在這裡。直到那空號聲像是棒槌一樣落在他心間,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他把自己心愛的太太孤零零丟在了前往法國的飛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