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有什麼好吵的,這人就在他面前,哪裡也不會去,哪裡也不能去——那雙蒼白而修長的手已經被束縛在鎖鏈裡,再也不能動他分毫,甚至如果他願意,這個人只能隨他擺布,就算有一天聽膩了這些帶刺的話語,毒啞了就好,並不要緊。
這人是要陪他受一輩子折磨的,不必分個高下。
“吳谷主。”青年忽然和緩了語氣,溫柔問道,“你要縱天罡,是為了治你的眼疾嗎?”
吳謝先是一愣,隨後突然暴起,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猛地一掙,竟然反揪住言嵩領口,電光火石間掐住軟喉,只要技巧性地一用力,就能碾碎言嵩的頸骨。
“閉嘴。”男人恨聲道。
原主因目盲一事,從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災,盡管平日都戴著遮目表示自己眼睛有毛病,卻不準任何人提,但凡提起,少不得要發瘋殺人,最不濟也得廢了對方口舌,絕不手軟——目前唯一一例提了還毫發無傷的估計只有謝知薇,果然真愛。
“主人,你這是做什麼。”青年口吐讓人意外的恭敬稱謂,故意拿捏起來的語調令人悚然,“主人既然想要修煉縱天罡,小的必將雙手奉上……只是。”
腕口一痛,吳謝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按回棺材板,就算看不到他也知道,先前掐對方的手腕估計是折了,緊接著,對方寬大的掌粗暴且迅速地從他的後頸,慢慢……摸到了脊椎。
吳謝眼皮狂跳,暗道不妙。
驟然森冷的語調搭配分筋錯骨的卸骨之音,在讓人心驚肉跳的悽慘叫喊中,伏在男人身上施以暴行的青年,愈發興奮而神經質起來:
“只是,縱天罡只宜身無功法者修煉,主人從來仁慈,對自己尤其如此……現在就讓白薯代勞,為主人…好好分憂。”
輾軋捶錯的骨骼拉扯聲在空曠室內噼啪作響,男人的慘叫很快跌落下去,化為發顫的壓抑喘息與低吟,頃刻間,他周身汗水便打濕前胸後背,而青年卻笑出了聲,笑得愉悅且滿足。
這酷刑持續了大概兩個時辰。
吳謝已經完全感知不到身體的存在了。
最初毫無防備的那下真是痛得他眼淚都差點飆出來,好在系統及時開啟了全身麻醉,這才讓他好受許多,但他咬牙忍痛卻硬是一聲不吭的表情並非完全作假。
盡管是全身麻醉,但言嵩給他卸骨時骨頭錯位的感覺還是非常詭異,依然有痛感從四面八方湧上來,只是從分娩級降低到了胃痛級,尚在忍受範圍內。
言嵩似乎也感知到了什麼,卸完最後一寸筋骨,他癲狂的笑聲忽然打住,唯餘空曠室內回蕩的喘息,有他的,也有吳謝的。
沉默片刻後,他撫摸著那已經紅腫且凹凸不平的背部,大抵是感覺到對方不自覺的細微抽搐,他開始悶不作聲地給人接骨,連動作都從狂放不羈轉變為小心翼翼。
後背忽然變得又涼又濕,吳謝最初以為是汗,等到言嵩哽咽著抽走他臉上遮目,雙手捧著他的臉開始道歉時,他才意識到,那是言嵩的眼淚。
“對不起……主人,對不起…白薯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言嵩望著男人半垂下去的眼瞼,望著那眼睫上潮紅的濕潤,眼淚越流越多,多得甚至都不像是自己的,“吳謝,你不要怪我…你還疼嗎?你說話啊,你別不理我…我錯了,我錯了……你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求你了…罵我也可以,你別不理我……”
男人的眼睫顫動了一下,無神的眼從一尾墨弧,逐漸張開,化為一汪狹長的明月潭。
言嵩當即屏住呼吸,彷彿被攝了神魂般怔愣起來,喉間依舊發出隱約的抽泣聲,卻連哭都忘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吳謝的眼瞳。
雖然沒有任何焦距,但只要稍稍調整角度,就會讓人産生一種被專注凝視著的錯覺——不過兩點墨色,卻足以倒映山川草木,天地洪荒。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覺自己對男人的外貌判斷有誤,腦海中不合時宜地飄出一個詞,被他含在舌尖良久,才變成一句連貫的話。
“阿謝,你生得真是疏朗。”
這人闔眼時是平凡,但一旦睜眼,卻是天高雲闊,明月疏朗。
而吳謝一句話都沒法回答——他太累了。
於是那雙還來不及細細欣賞的眼瞳就此合上,言嵩不敢再做其它事情,只含淚俯身在他眼角輕輕一吻,便把人放進棺材裡,旋即,自己也躺了進去。
吳謝對此絲毫不知。
他只知道言嵩看上去想把他也變成一個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他又要開始做心理疏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