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起雲是在醫院見到杜可的,當時他穿著病號服,正躺在病床上做身體檢查,他溫順地任醫生擺布,目光是一片無意義的灰白。
杜可瘦得嚇人,最小號的病號服穿在身上都鬆鬆垮垮,長時間在外面風吹日曬,面板黯淡,嘴唇皸裂,營養不良導致頭發和指甲脫落,更不用說那讓人觸目驚心的斷肢和說不清的傷痕。他已經和過去那個光彩照人的少年判若兩人。
江起雲只看了一眼,就沖出了病房的門,對陪他一起來的段思和說:“他們找錯人了,這個不是杜可。”
段思和嘆了口氣,扶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說:“起雲,你要接受現實,現在最重要的是給杜可治傷治病。”
三年身處地獄的生活,讓杜可渾身都是傷病,精神也飽受摧殘,基本處於瘋瘋傻傻的狀態,無法與人正常交流。他的生命力一點點消耗殆盡,像枯萎的花朵,無可避免地走向衰敗。
江起雲讓杜可住進最好的醫院,找了最好的醫生,但仍然無法阻擋死神悄然降臨的腳步。
身體沒辦法恢複,但經過一段時間的調理和治療,杜可的精神狀態好了一些。
他想起了自己是誰,想起了父母,也想起了“今天”他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某個夏日的清晨,昏迷多日的杜可終於醒來,看見有個人趴在他床邊打瞌睡。
他開口喚道:“哎,你……”一出聲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嘶啞渾濁,彷彿好多天沒有開口講話一樣。
江起雲猛地抬起頭,熬得通紅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喜和希望:“可可,你醒了?”
杜可茫然地看了他一會兒:“你是誰呀?我為什麼在這裡?我的書包呢?”
“什麼……”江起雲愣住了,杜可的眼神清亮,像是恢複了神智,但卻不記得他了嗎?
“你能不能幫個忙?把書包給我,裡面有一幅畫,我要再看看。”杜可溫和禮貌地看著他,“我很著急,我今天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呢。”
“書包……”
江起雲知道杜可要的是什麼,掉在綁架現場的那個書包被他撿回來了,當他看到裡面的那幅畫,明白了杜可的心意時,洶湧的悲傷和悔恨,巨大的被命運嘲弄的荒謬感一齊襲來,讓他哭不出來反而笑了,笑著笑著流出眼淚,原來可可那天是要和他表白的。
可可你到底在哪裡,我也喜歡你,你快回來。
三年裡,他把書包和那幅畫擺在床頭顯眼的位置,他強迫自己一遍一遍地看,一遍一遍地重溫和杜可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
每次支撐不住的時候,就用煙頭燙傷自己,用疼痛來提醒自己——
你找到可可了嗎?
沒有。
你對得起可可嗎?
對不起。
那你怎麼還不去死呢?
還不能死,要先找到可可,要確定他平安幸福地生活……
“我這就去給你拿……”江起雲跌跌撞撞起身,想要去找杜可的書包。
就在他要走出門的剎那,身後突然爆發出一聲驚恐至極的尖叫:“啊——!我的手呢?”
他回過頭,見杜可舉著殘缺不全的右臂,眼神茫然無措,左手在被子裡到處翻找,嘴裡神經質地喃喃:“我的手呢?手怎麼不見了?沒有手我怎麼畫畫呢?”……
從那天開始,事情向著另一個誰也沒預料到的深淵墜落下去。
醫生們說,杜可的情況很複雜,他的神智清醒了,但是記憶損傷卻是永久的,4月7號之後發生的事,他都無法記住了。
江起雲覺得奇怪,既然他能記得4月7號之前的事,那為什麼認不出我呢?
沒人能回答他。
但大家馬上意識到新的問題,杜可每天醒來,都以為是4月7號,他滿懷希望,到處找他的書包,找他的畫,要去那個人家裡上課,要和那個人告白。
但他很快就會發現,自己沒有右手,也沒有腿,他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一個殘廢。
這樣的事實會讓杜可在接下來的一整天,都陷入混亂崩潰的狀態,很多時候,只能靠鎮定劑來勉強維持。
江起雲已經麻木了,傷害自己的身體也感覺不到疼,他心灰意冷,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可可還活著。
三年日複一日的痛苦,一次一次的失望打擊他都挺過來了,現在終於找到了杜可,可他卻變成這個樣子,肉體和精神都在承受無盡的折磨。
這簡直是最殘酷的玩笑,江起雲不知道未來還有多少命運的惡意在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