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母自是給不出好臉色,怒斥道:“休要再說!”
氣氛一時僵住,著急的女兒、鐵了心的母親,程芙身在一側,實在很難個漂亮打圓場,但她仍出於好意地建議:
“若有顧慮,盡快搬離駱都也好。方姑娘遇刺一次,僥幸逃脫,難說不會有第二次。錢就自己收著,能派上用場的。”
方擷真咬唇,將頭垂下。
趁女兒沉默的關口,方母上前一步,神色殷切:“大俠可否借一步說話?外頭不方便。”
程芙猜到方母大抵想說什麼,便請母女二人進到鋪子裡歇息,再請方母進內院。
內院平平無奇,花圃只能說是修剪過的程度,毫無美感,又是冬日,自然蕭條清冷,滿目悽然。
先啟唇的人是方母,她身量修長,脊背似由一柄長刀貫穿了,直直挺著:“我想看一眼刺客都屍首。”
主動要求檢視屍體,並不大符合程芙對大部分尋常百姓的印象——屍體穢氣、不吉利,人們多多少少有忌諱。
而且,在這清冷寥落的秋晨,院中竟只有一道極輕極輕的足音。
程芙的輕功出類拔萃,行走時幾乎聽不見腳步聲——這便罷了,方母的腳步竟也極輕,論膽量、論步法,此人都不像表面這樣簡單。
程芙思慮幾息,答應了方母的請求:“隨我來吧。”
柴房堆積著許多雜物,灰重嗆鼻,刺客的屍身就直直擺在牆角,早已僵硬。
程芙怕方母會做出什麼事來,始終緊隨其後,正因此故,她得以發現方母在見到刺客腕間的弦月狀印記時,面部肌肉明顯地繃緊了一瞬。
屋裡極靜。
程芙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她就在這呼吸聲裡一層層地累積起心焦。
朝陽落在了柴房裡,她曬著的是太陽,卻像曬著月亮,而且是弦月,是刺在手腕上的弦月。
程芙終究未能沉默到永久:“她手腕上……”
“我看到了。”
“是什麼?”
“恕我不能相告。”
片刻後,方母起了身,臉僵得不能笑:“請問大俠師從何人、拜自何派?”
“無門無派。”程芙答道。
出門在外,不必事事都讓人知曉,鐵匠鋪的秘密也不能暴露。
方母低眸笑了聲,不再多問:“那我就當大俠無門無派。以後山遙路遠,各自珍重吧。”
“可是,方姑娘不想走。”
“她就是糊塗,就是犟。什麼朋友什麼家,哪有命重要?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方母咬牙切齒地抓住衣袖,眸中泛出隱隱的恨意。
她到底還是不願沖陌生人訴苦的,轉眼就迅速地整理好面色,又道:“我不能耽擱了。家裡的東西我已經收拾好,這就帶真兒出城。”
“多謝你。”方母拼命藏著心中的驚恐,顫巍巍作了記抱拳禮,“我們母女定能化險為夷。”
方母施禮的動作很生疏,左右手放錯了位置,程芙便趁機往她手腕上睨——沒有弦月印記,卻不是空空如也。
她腕間有類似刀刻火燒的痕跡。
程芙明白了。
離開是非之地,是非常理智的做法,並非所有人都有能力直面困境。
程芙默預設可方母的想法,她也知曉,今日一別,往後她與方氏母女,恐怕不會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