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紅英深陷的眼眶裡雖溢著溫柔,可這是一種綿裡藏針、笑裡藏刀,女兒捍衛養母養恩的同時,竟無情地剝奪了她的可憐,好可笑。
下一瞬,刀鋒與針尖皆明晃晃地亮了出來。
武紅英的嗓音冷下七分,一字字道:“她是偷走你的賊。若無武綠華和她,我們母女本該享天倫之樂,你這孩子太糊塗……太拎不清。”
二十年前,水月谷相師為武紅英母女算命數,竟算出來個“母女相剋、母死女活”的卦象。
武紅英自是說什麼都不信,倒是她妹妹武綠華狠了心,提出將才出生的女嬰溺死,以破卦象。
然而武綠華到底存了點兒仁心,不忍姐姐的血脈就此斷絕,遂命方虹將女嬰放入盆中,順河漂流,能活則活,不能活,則是命數不好。
方虹依言照做,卻在將女嬰放進盆裡的一瞬,定了想做母親的決心,從此消失在水月谷中。
十幾年後,武紅英從他人口中得知此事,也是從那時起,武綠華決定先下手為強,下達一道針對方擷真的追殺令。
方擷真為武紅英的惱怒發了怵,本能地想撤手,微聲道:“娘……可是她也救了我,她沒有真讓我順水飄零啊。”
武紅英恍若未聞,撫了撫女兒鬢角:“我叫人安排住處給你,你住得離娘近一點兒。你喜歡吃什麼、穿什麼、玩什麼,只管告訴娘。你住在谷中,不用擔心你姨母再害你。”
“姨母如今,人在哪裡呢?”方擷真必須要問一聲那個想殺自己的人。
“你姨母在她該在的地方。”武紅英推了推女兒的脊背,示意她盡快離開,顯然是有話要和方虹單獨談,“好了,真兒,你快去吧,晚些時候母親自去找你。”
方擷真不肯:“娘,你要和方姨說什麼?”
“不是你該問的。”武紅英蹙眉,喚來兩名徒子強行帶走了方擷真。
於是茶室裡就只餘方虹、武紅英二人。
外頭的光真是明亮啊,爭先恐後從花窗縫隙裡鑽進來,迫不及待吧方虹的臉割成一塊一塊。
方虹羞愧得抬不起頭,她不介意背上“賊”的名頭,這是她應受的烙印。
她猶記得二十年前武紅英的風姿,二十年過去,武紅英本不該像今日這樣老態。
究其原因,無非是生育傷了元氣,喪女又消磨了意志……一件件事加起來,只有四十來歲的武紅英,老得竟像五十多的人。
“多謝你撫養真兒成人。”
武紅英仍坐在主座上,沉沉的眼盯死了方虹:“可是你該知道,當初你與綠華合謀偷走真兒,便是對我的背叛。”
水月谷谷主武紅英,從來不是個惡人,這麼多年,水月谷即使沒有名滿江湖,卻也沒有漲過惡名。
正因如此,方虹縱使緊張憂慮,卻抱了二三分的僥幸:“我會領罰。”
水月谷谷主武紅英,也不是個慷慨仁慈、慈悲為懷的大善人:“看來你是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了。”
方虹一驚,旋即又聽武紅英緩緩道:
“綠華再如何不懂事,也是我的妹妹,你卻不同,你非死不可。但是,你若死在我手中,真兒勢必記恨我。唯有讓真兒親手殺了你,才能斷她念想。”
“不成!”方虹大驚,“讓真兒殺了我,這太殘忍!……她一輩子都走不出來的!”
“沒有什麼事是走不出來、過不去的!你們偷我孩子那一日,怎不想一想我能否走出來!”武紅英怒極,一掌掀翻白瓷茶杯,頓時水流了滿地,“辦法由你自己想,總而言之,你必須死在真兒手上。”
“必須死嗎?”方虹閉了閉眼。
“你若有遺願,大可告知我。”方虹畢竟把方擷真養大了,武紅英可以留一些餘地。
方虹沒有遺願,只有心願——她不想死,她要為自己爭取活下去的可能,女兒已經平安無事了,那麼她便只剩一個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