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輕功一向為人所稱贊,區區幾十步距離,只需幾次眨眼的功夫。
眼一抬,程芙在方擷真面前平穩落地,胸口一起一伏。
“方擷真,你應當有話要解釋。”程芙腰間別著拒霜劍,她臨行前特意打磨過,這柄許久不曾出鞘的劍,已然鋒利如新。
“我無話可說。閃開,別擋我的路!”武紅英性命攸關,方擷真恨不得插上翅膀,哪裡能容忍程芙來攔路,她捏緊韁繩,以控制馬駒的前行方向,試圖避開程芙,“滾!”
“方擷真,你連一絲良心都不剩了。我阿婆待你真誠熱情,你卻……”程芙不會輕易放人走,然而卻忽地說不下去,嗓音哽咽。
方擷真怔了怔。
她從未見過程芙的這種神態。
脆弱、無助、眼睛發紅。
原來那麼厲害的人,也會有這種時刻!原來被她割了一劍都能雲淡風輕的人,也會有弱小的一面,也會流眼淚!
方擷真居然覺得痛快舒暢,這扭曲的情感勝過了她良心的刺痛,令她倏爾冷笑了一聲。
“……你卻來害她的命!”程芙為她的冷笑慍怒,手往腰間一點,拒霜迎著熠熠天光出鞘。
方擷真愣了一瞬,脫口而出道:“我沒有害她的命!”
“昏迷不醒高燒不退的人不是你的親人,險些一命嗚呼的不是你的親人!下枯心露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雲州昏迷不醒的的確不是方擷真的親人,因為她那位昏迷著的親人,身在水月谷。
方擷真本就因武紅英的生死擔憂焦慮,一聽程芙這麼說,自要拔出翠微劍,迎上橫劈而來的拒霜:“不要和我糾纏,你我有怨,日後再論!若誤了我的事,別怪我不念舊情!”
“恩怨未明,何談舊情?!”
錚的一聲,程芙的劍風破空而來,直逼方擷真面門。
雖也攔住了,方擷真卻心跳如雷,方才那一劍殺意極濃,論劍勢論信念,都是她不曾在程芙身上見過的。
好啊,這些年程芙疏於練劍,劍術必定退步,方擷真已從兩三招裡窺見了敵人劍法上的生疏——卻很是興奮、新鮮地體會到了程芙的認真嚴肅。
好啊!這還是頭一次,還是頭一次!
“少谷主,不可再耽擱——”
從水月谷遠道而來的徒子見自家少谷主與程芙打得難分難舍,慌忙大聲提醒:“時間不等人啊!”
方擷真為她的話清明瞭神智,不錯,再重要的恩怨、舊情,又或是其他的東西,都不如回去見武紅英重要。
……武紅英的手掌那麼暖,她會笑,會問昨晚是不是睡得不好,可她用言辭紮過方擷真的心許多次,叫方擷真想哭又不敢哭,只敢在夜半時分用被子矇住頭。
武紅英很好,又很壞,然而不論她的好壞,方擷真都要盡快回到母親身邊去。
可是擋住她去路的人,就只有壞,沒有好。
過去美好快樂的記憶,方擷真一樣都想不起來了,她亂糟糟的腦子不許她來到記憶深處,撥開匆匆荊棘,找到鮮豔茂盛的花叢。即使剛剛她還在說“舊情”兩個字,而在當下,她千真萬確想不起、顧不得“舊情”。
“讓我走!程芙,你讓我走!”方擷真嘶吼著,她不僅用言語來請求,還要用武力來壓制。
很快,她便感到了幾分壓力,為了抽身,她厲聲向一旁手足無措的水月谷徒子下令:“出手!”
那徒子聞聲身動,提劍進入戰場,與方擷真配合擾亂了程芙的針腳。
方擷真瞅準時機,瞬間從袖間揚出數枚銀針——這是武紅英最引以為傲的本事,細細傳給了她的女兒。
眼看纖細到近乎無形的銀針如雨般刺開,程芙躲閃不及,卻在倒下的剎那,拼命用拒霜揮出最後一劍。
拒霜劍貼著方擷真腰間掠過,剖開一道見血的傷口。
時下是秋天,氣候不算太涼,方擷真卻寒了心,她側腰痛得厲害,汩汩冒著鮮血。為了防身,那針上淬了不致命的毒,程芙已然昏睡過去,不省人事了。
而她腰間的傷,已是她返程的最大阻礙。
若是見不到武紅英最後一面……方擷真捂著傷口,心生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