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方擷真十九歲,她已隨著母親離開駱都三年了,母女倆在殷國的某個邊陲小鎮暫居,本以為能過段安穩時日,卻不想還是被找上門來。
方虹本就不再年輕,又常年疏於習武,在應戰時力不從心,受了重傷。
她幸運地活下來,卻在傷愈後,改變了想法:“真兒,我們回去。”
方擷真不懂她的意思。
方虹細細算來,當今世上願意保護方擷真的人除了自己,恐怕只有水月谷裡的那個人:
“我帶你找你親娘。”
“節哀。”
得知方擷真的母親去世,程芙如世俗所有聽聞喪訊的人一樣,說了這麼兩個字。
她和方擷真不熟,不好仔細問,唯恐無端挑起別人的傷心事,因而她便無從曉得方擷真的愧疚從何而來。
木屋的窗戶開了條細縫,冷風拼著命往屋中擠,割紅了方擷真的眼睛,她垂眸,輕聲哽咽道:“都怪我……”
“你娘一定不希望你這麼傷心。”程芙又像大部分世人那樣安慰方擷真,她頓了頓,又道,“我的雙親也都過世了,我理解你。”
呼呼——
話音未落,風便驟然狂躁起來,吹開了一整扇窗。
方擷真在這風聲裡靜默許久,終於艱難地從傷懷裡抽身,揚手捏了捏鼻尖,顫聲道:“我沒事。我娘若還在,見到我自責地哭鼻子,肯定心疼我。”
說罷,方擷真吸吸鼻子,笑得甚是難看:“程姐姐,你餓不餓?我烤兩只兔子,我們一起吃啊。”
木屋不大,只有一間屋,沒有細致的空間劃分,生活起居都在這塊小小的地裡。臨窗的架子上串著魚肉兔肉,全都是生的,所幸是冬天,不怕壞。
程芙其實是想走的,可她為方擷真泛紅的眸子猶豫,若此時揚長而去,是否太不合適了?
她頭疼得緊,屬實不知如何解決棘手的人際問題。
半晌,程芙在方擷真熾熱的目光裡妥協了:“好吧。”
母親去世後,方擷真已經習慣獨自生活。
她利落地將兔子烤上,依然笑得難看:“很快就能吃了。留仙原冬天也能抓到兔子,我是抓兔子的好手呢。”
程芙接不了“抓兔子”的話,她有更關心的問題:“你為何一個人住到扈縣來了?陳年舊事,都解決了嗎?”
木屋裡的陳設器具,只夠一人居住,因此她斷定方擷真是獨居。
方擷真低著頭,看似是在凝視火架上的兔子:“都解決了。我娘死了,我不想回駱都,只能住到別處。”
關於“方擷真是水月谷谷主之女”一事,程芙都是猜測,沒有真切地求證過。
倘若她猜得對,水月谷為何會追殺自己的少谷主呢?莫非發追殺令的人不是谷主本人嗎?
方擷真有沒有和谷主見過面?若是見過,她為何不被留下?若是沒有見過,難道方虹也沒有將身世告訴她……
疑問太多了,程芙自己犯疑心病,沒必要將別人也拉進她問題的漩渦裡,於是她只說道:“都會好起來的。”
方擷真睫羽顫了顫,抬頭望她,眼底有什麼東西在湧動。
像是天上雲卷的倒影透過窗落進來,又像烤著兔子的火,一晃一晃,一搖一搖。
兩人居然達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都將頭低著,都在簌簌風聲裡若有所思。
不過她們思索的東西截然不同,程芙在想待會兒找什麼藉口離開,方擷真則——
“哎,今日我還沒有練劍。”
程芙一怔,就看著方擷真跑到置物架邊,取下一柄劍來。
這木屋實在是小,東西更是稀少,僅一桌一床一櫃一架,再加上一處勉強能稱作灶臺的東西,便佔去了大半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