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喜悅沒有持續太久,約莫三日前,又來了幾位年輕人,非但不吃村民們以錢易物的這一套,甚至還提劍殺人!
張家的、王家的還有趙家的,至今屍骨未寒啊!
“那幾人是什麼來頭?”程芙挺著涼沁沁的脊背,聽完了瘦高個村民的訴說,“可曉得名字嗎?”
她全然是好奇心作祟,畢竟她在江湖裡也算有頭臉,結識、聽聞的江湖人頗多,興許那幾位濫殺百姓的惡人,她曾聽說過。
瘦高個搖了搖頭,有兩行淚滾落:“只曉得領頭的人姓方!濃眉大眼,劍上嵌了一枚翠珠子!”
姓方,生得濃眉大眼,劍鑲翠玉。
方擷真,濃眉大眼,翠微劍劍柄由程芙親手鑲上一顆翠玉珠。她在外行走時,多冠以母親武紅英的姓氏,自稱“武擷真”,但她內心深處更認可舊名,這一點,程芙是曉得的。
……不會的。
程芙從手肘開始顫抖,一浪浪的不安漸漸蔓延至指尖。盡管方擷真不如昔年天真單純了,卻也不至於走到草菅人命的地步吧?
武紅英素有豪傑之名,怎會教出惡人女兒?她程芙與方擷真相識多年,怎會不知好友的性情秉性?
誤殺魏澄之後,方擷真那樣痛苦無助,淋著雨在程芙面前痛哭自責,這樣的人,怎會濫殺無辜?
程芙深吸一口氣,強忍心緒:“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她為何殺人?”
“誤會?!”
瘦高個被戳中痛處,破口大罵了幾句不堪入耳的話,又道:“我們村子裡的鄉親,都是純樸的好人!熱水熱飯,都捂不熱那魔頭的心啊!張四是他家唯一能下地幹活的,王五上有老母下有孩子……你竟敢說有誤會!你——!”
“沒有誤會,沒有誤會!鄉親們就是枉死的阿!”
村民們聽罷瘦高個的責罵,紛紛觸動愁腸,一個個地哭天喊地,口中喊著“死得好冤枉”“年紀輕輕就去了”之類的話。
程芙越聽越毛骨悚然,卻不相信真是舊友所為,她不得不硬著頭皮問道:“幾位鄉親下葬了嗎?我既到村子裡來,就是緣分,免不了要祭拜一番。”
村民們面面相覷,皆是猶豫不決,見狀,程芙又道:“我有些散碎銀子……”
“我帶你去!我帶你去!”說話的是張四的妹妹,腿腳不便,卻很樂意帶程芙去看兄長未入葬的屍身,“按規矩,人死了滿七天才能埋。我哥哥還沒來得及。”
程芙便跟著張家姑娘,進了張家簡陋的靈堂。
沒有花圈,只有稀稀疏疏的紙錢與刺鼻的臭味,程芙屏著氣,竭力控制出身體的本能,免得在遺屬面前失了儀態和尊重。
她扶著棺槨邊緣,往棺中一望——
張四頸間有一條劍痕,斜斜地飛著,宛若水鳥落下汀州。
程芙曾經這樣教導方擷真:“……面對這種敵人,不妨稍微刺得偏一些,從側面進攻。”
——方擷真真的聽進去了,還付諸實踐,用程芙教她的手段,了結了張四的性命。
程芙人走在前頭,魂魄卻落後她半個身位,她站在刺眼的陽光下,忽感到一陣惡心,扶著土牆幹嘔。
“大俠,不要緊吧?”張家姑娘忙過來攙扶,她很理解程芙的不適,“……確實怪難聞的,不怨你。”
不是的,程芙不是為了張四腐爛的屍身才幹嘔,她是為了腐爛的方擷真而失望。
“殺你哥哥的人,往哪個方向走了?”
程芙問道。
有的事,她不信一面之詞,也不信自己的眼睛,她一定要親自向方擷真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