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擷真肺腑間騰翻起洶湧熱浪,是澆不滅的心火。
離開扈縣後,程芙沒有回雲州,而是一路往西北,抵達故鄉海雲關。
快馬加鞭,歸心似箭。
海雲關地處大殷邊緣,再往深處走就是茫茫大漠,唯有邊緣的綠洲地帶有百姓居住。
程芙的故鄉就在這裡。
有好幾次,她都想將阿婆阿公接到雲州,兩位老人家卻總有拒絕的藉口。
這也行,程芙便說自己不回雲州了,要留在海雲關照顧世上最後的血親,阿婆和阿公卻提著棍子將她趕出門去,讓她好好學藝,不要困宥在大漠裡。
“你和那姑娘就分道揚鑣了嗎?”孫女難得回來一次,程阿婆知道孫女愛吃烤餅,正低著頭揉麵。
“算是吧。”程芙腦裡浮出方擷真的臉,睫羽輕顫,“阿婆很在意嗎?”
因為自幼走丟,十幾歲才回鄉認親,之後又分居兩地、聚少離多,程芙和阿婆並不完全相熟,祖孫間隔著膜障。
她想打破這膜障。
程阿婆六十歲上下,身體還很硬朗,耳聰目明:“是啊,我很在意。我們阿芙出門在外,能交到朋友,是好事啊,可惜你們……”
程芙怕阿婆多思多慮,匆匆解釋道:“我在山莊裡,也有很多朋友。我師娘和許多師姨師叔、姊妹兄弟們都待我不錯。”
“不一樣啊,”程阿婆不假思索道,“那個小姑娘,是你在外頭闖蕩時交到的,不是自家人,就是不一樣。”
“朋友也分內外親疏?還分自家人和外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哎,我也說不清。”
程阿婆為難住了,許久才曉得怎麼說:“阿芙,你看,你的師姐妹、師兄弟們,都是和你從小一道長大的,像自己家裡的親人,本來就有緣分。但是那個小姑娘呢,是從外頭的‘外人’,是你主動交到的朋友啊。”
和好的肉餡放在瓷碗裡,散發著生肉的腥味,程芙理解了阿婆的意思,方擷真的不同之處,在於她和程芙都是主動地插足了彼此人生。
她笑了笑,不以為然:“阿婆,我倒覺得一樣。我再打一桶水來,把外頭的花澆了——待會兒我來揉麵吧。”
程芙從阿婆的嘆息裡逃走,也是從對關於方擷真的討論裡逃走。
她推開門,徑直到院子裡的水井取水。
有的問題討論不出意義的,她又不會倒轉時間去和方擷真重歸於好,既然如此,還和阿婆聊什麼呢?徒增煩惱罷了。
水桶裝滿了,程芙用半桶澆花,半桶挑回屋子裡用。
“阿芙,這次回家,你要住多久啊?”
每次聽見阿婆這麼問,程芙都不大想回答,因為阿婆與阿公總說她留家的時間太長,都沒有時間學劍了。
當晚,程芙就聽見阿婆阿公說悄悄話,說她幼時走丟未必是壞事,倘若一直留在海雲關,她可能就是個普通丫頭,哪裡能拜入名門名揚天下呢?
程芙聽完心裡堵得厲害,卻忍著沒有問。
她未在故鄉住上太久,一是肩上還有擔子,二是阿婆阿公不願她荒廢光陰。
在夏天之前,她回到了雲州。
暑氣未至,風撲在臉上仍有些冷氣。
程芙回來後自要去見師娘白霓裳,白霓裳剛好也有事情要和她交代:
“一個月前,有人買你的訊息。”
“我?”
白霓裳替徒女解下沉甸甸的行囊,怕累著了她這打鐵練劍的肩:“你放心,我們山莊自是不會出賣自家人的。是個女人來的,並未自報身份。”
女人?程芙鳳眸稍眯。
“我覺得很不對勁,阿芙,你雖年輕,卻在論劍大會奪過魁,縱使名聲未傳至江湖各處,不到如雷貫耳的地步,卻也應十有六七都曉得‘程芙’是誰了吧?”
白霓裳說著說著,便從書櫥的格子裡抽出一幅畫像:“阿珂將他畫了下來,你看看,可還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