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芙咬唇,她的親人之一,正在海雲關寒涼的夜風裡,勸她回到故鄉。
她正想說話,便見裴雁晚站起來,發絲隨風搖動:
“也罷,我也厭惡為人所逼。勸了無用,我差不勸了。我本就只為送劍而來,劍已送到,我不多留,這就踏月歸程——往後只管行你所願之事吧。好可惜,再沒有比你更好的鑄劍師了。”
誰知話音未落,身後的屋子裡便傳來“咣當”一聲,好似是桌椅碰撞聲,師姐妹二人心一驚,縱步往屋裡沖。
門一開,卻看見房樑上懸了個人影,搖搖晃晃地掛著,程芙大驚失色,忙拔劍出鞘往白綾擲去,接下了倒地的阿婆。
她渾身的氣血都在翻湧,頭頂都快被掀翻,這是什麼愚蠢手段,就為了趕她走,連命都不要了!
祖孫二人當即吵起來,程芙從關切到質問,最後索性捂著臉哭。
她二十幾年來幾乎沒有哭過,流落街頭時偷了東西被人打,也僅落了寥寥幾顆淚。她是又氣又傷心,繼而便什麼話都不爭,僅雕像似的坐在月光下,活像已經死去。
程阿婆投繯自盡未能如願,這會兒竟沒有“事未能成”的失敗感,也知道後怕了,手指頭顫巍巍的:“阿芙……你不打鐵了嗎?”
程芙沒有理會她。
拒霜劍——拒霜花是木芙蓉的別稱——銀色的劍身掉在那揉白綾邊,盈著清冷弧光,它受過多少次錘煉鍛打,經過多高的爐溫,程芙皆可以想見。
叮咚、叮咚、叮咚……
是錘子敲在劍上的聲音。
——往後只管行你所願之事吧。
——好可惜,再沒有比你更好的鑄劍師了。
——海雲關有什麼好的,留在這兒能有什麼出息!
——阿芙,你不打鐵了嗎?
程芙將拒霜劍拾進掌心,慢慢捂熱劍柄。
雲州以秋日裡滿身遍野的紅楓著稱,一片一片的橙火,熱烈灼灼。
在江湖中許久沒有訊息的水月谷少谷主武擷真將要參加論劍大會,此事一傳來,很快便有了議論,尤以今日彙聚在澄意山莊的各派賓客私語最多。
伏光門魏澄死得冤枉,雖說是“誤殺”,但到底也是殺,即便武少谷主受了杖刑,也閉門思過一年之久,蘇門主也原諒了,卻攔不住所有的人言。
不過,畢竟方擷真本人就在看臺上坐著,身側便是她母親武紅英與一眾水月谷徒子,倒無人沒趣到當眾挑釁,方才蘇門主還與武谷主互相點頭執意呢。
武少谷主的風姿與從前不同了,她才被武紅英認回來時,尚還是個愣頭青,走路帶著不沉穩風,如今瞧著倒穩重了,也不愛笑。
“母親,”方擷真低聲與武紅英說話,“我怕我贏不了。”
武紅英覷她一眼:“盡力一試即可。你閉關一年多,總要有個結果。你若能有不錯的成績,於你的名聲也有助益。”
母親雖說“盡力一試”,方擷真卻為後頭的話感到許多壓力,彷彿她輸了,便是白白閉關,便是一輩子要受人非議。
她甚想與武紅英議論,但想了想,終究不敢說,只伸長脖頸,四處尋覓程芙的影子。
和阿芙許久沒有聯系,不知她在雲州過得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