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霜劍嗡鳴一聲,握著她的人卻愣在原地。
“我再問一遍,你後悔救我了?”
程芙仍是沉默。
她的沉默不叫方擷真覺得答案可以轉圜,她的沉默只能令人心煩意亂。
“你要綁我回去?到那群愚昧的村民面前,到我母親面前,還是到官府?又或是直接了結我?”
“那就來吧!就用你手裡那把破劍!”
“誰阻攔我,誰就去死!人命本就不是金貴東西,一把劍就能奪走!”
翠微劍也出鞘了,它比拒霜更鋒利輕薄,揚得更高,殺意更濃。
為著翠微明晃晃的劍鋒,程芙居然不知自己為何而來。
她猶如置身於一片輕舟,孤零零沉浮在晨時的湖面中,她似乎又回到最茫然的那幾年,卻比那幾年更無措。
不眠不休地追上了方擷真,也問出了心底的問題,然而得到答案後,程芙竟走不出下一步。
“謀劍”程芙,七竅玲瓏,心算快於人前,總能精確猜出對手的想法,以最優的方案拆破招數。
今日卻是例外。
方擷真稍微偏了偏臉,在程芙看不到的地方,任眼眶酸澀了一息,再擺正面龐時,她眉宇間僅剩怒意和嘲弄,道:“你下不了手。這便是你不如我的地方,你的心太軟——太優柔寡斷!”
叮咚——
翠微沖著程芙虎口刺過來,逼得程芙不得不提劍格擋,她全然沒有準備,竟被方擷真逼得接二連三後退。
眼見就要撞上一棵榕樹,程芙連忙運轉步法,靈巧地向寬闊處撤身。
縱然如此,拒霜劍依然沒有轉守為攻的意思,只一味地防守、後撤;抵擋。
方擷真逐漸惱怒煩躁,她期待的是酣暢淋漓的正面勝利,絕非是單方面擊潰一個一再退讓的對手!
“出劍!程芙!”方擷真低聲吼道,“我濫殺無辜、草菅人命,我該死,你來讓我付出代價!”
拒霜劍於烈日下稍有偏轉,以一個詭異的角度驀然扭轉態勢,攻向方擷真右臂,卻不想方擷真反應更快,輕松避過,更甚是興高采烈地再次襲來一記招數——
程芙淺色的衣袖滲出一縷血紅,刺眼無比。
她感受不到疼痛似的,還想再出一劍,方擷真卻率先亂了心神,唇齒欲動又止,似乎是想喚一個人都名字。
就在這隱藏不住的慌亂裡,方擷真倏然撤遠,歸劍入鞘。
兩名劍客皆沒有動,僅是靜靜佇立,凝視彼此。
由此一來,程芙手臂上的劍傷便止不住了,血流得比溪水還要歡快,很快洇紅一片衣料。
可她從始至終,唯一的神態便是輕輕擰眉,再無其他。
方擷真咬牙,程芙的傷口比烈日還刺眼,她僅覷了一眼,便覺得渾身都痛。此刻流著血的這只胳膊,救過她,為她掖過被角,她炒菜的時候,還為她遞過水瓢。
這可能是天底下最會用劍、最會鑄劍,也是對方擷真影響最深的一隻胳膊。
方擷真深知自己割破的不僅是手臂。
“……流這麼多血,當心死了。”
語罷,方擷真頭也不回地騎上馬,揚塵而去。
程芙沒有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