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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6)

遠遊真是勞累,日後她必得直起腰桿,和白霓裳爭一爭,不要再命她頻頻遠行,劍廬裡的事都忙不完,哪有心思顧外頭。

又兩日過去,豔陽明媚,程芙在太陽初生時進了扈縣縣城,採買草料和食材。

她廚藝平平,只能說餓不死,方擷真卻很擅長烹飪,且掌握的菜色甚是豐富。因此兩人住在一起時,全都是方擷真來做飯,她則買菜、打打下手,總不能每天都叫方擷真一個人忙。

“鯽魚、蓮藕,還有幾樣青菜。”程芙將買好的菜放上灶臺,“你瞧瞧,應該夠了。”

方擷真便去扒拉袋子,滿意地笑道:“我來煮魚湯喝。這還是我娘教的,從前我和她就輪著做飯,今天我做,明天她做。”

程芙沒說話,她嘗試著回憶自己的母親,多可惜,實在很難從記憶深處找出半分記憶。

據阿婆所說,世上已經沒有人長得像母親了,阿婆不像、阿公不像,她這唯一的女兒更是不像。

她微微垂眸,抄起草料到外頭喂馬去了。

方擷真從缸裡舀了水來擇菜:“阿芙,你僅是江湖散人嗎?你的老師是誰?”

“不方便說。”程芙一向不喜歡自報家門。

方擷真悶著聲,掐斷一截芹菜杆:“我們是朋友,你卻連這個都不告訴我。”

她曉得程芙的性子,沉默寡言,半天憋不出一句話,可是兩個人都是朋友了,為何不能交個實底?

程芙卻道:“方擷真,你沒有秘密嗎?”

方擷真呼吸一滯。

“留著秘密不說,人和人相處得反而舒服。”程芙不願進屋直面方擷,她太不擅長深入的對話,便一根草料一根草料地喂馬,極盡耐心。

方擷真指尖掐進了芹菜杆,綠色的汁水緩緩漫入指縫,她竟渾然不覺。

半晌,她勉強出了聲:“阿芙,你離開扈縣的時候,能帶上我嗎?我想和你學一輩子的劍。”

“不方便。”

“什麼都不方便?”

方擷真悽悽地笑:“阿芙,你好像沒有把我當朋友。”

什麼是朋友,不同的人當有不同的見解,程芙並不認可方擷真的話,她清晰嗅到友人的難過失落,再三思忖,終於放下草料進了屋。

方擷真彎腰坐在板凳上擇菜,頭紮得很低,腳邊幾根芹菜全被掐斷,可憐得很。

她不為程芙的腳步聲回頭,只垂著臉問:“我沒有親人了,駱都的朋友與我有千裡之遙,阿芙,你就是我最親的朋友。”

程芙眸光顫了顫。

她為身份的驀然升高而惶恐,“最親的朋友”幾個字份量太重,她不是怕自己擔不起,而是在她心裡,方擷真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的普通友人。

兩個人在彼此心中的位置,並不對等。

程芙不想惹方擷真難過,更不想辜負。

偏偏她無可奈何,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裡有多少份量,本就不能強求,不是她說一句“你也是我最親的朋友”,方擷真就真的是。

她走上前去,彎下腰,雙掌撐在膝蓋上,好更近地和方擷真對視:“若我不當你是朋友,便不教你,也不在木屋裡住了。”

方擷真咬唇:“你一走,我豈非又是一個人。我連寫信都不知要寫給誰,你的出身、師門、你住在哪兒,我都一無所知。”

……好生難纏。

程芙是當真頭痛了,她唯有暫且撇開話題:“我們到留仙原上騎馬吧。”

“騎馬?”方擷真眉心輕動,將程芙的提議當成一種逃避。

“騎馬。”程芙卻將此事當作轉圜的手段。

方擷真忽有些看不上程芙的做派了,是便說是,不是便說不是,擰巴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