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擷真一驚,連忙追問:“前些年?什麼叫做‘前些年?’”
這客棧掌櫃,從前是扈縣一帶的獵戶,去年因捕殺獵物時受了傷,只能另謀生計,開了這家小小的客棧。
五年前,她還以打獵為生,常常在留仙原上游走,便是那個時候,她時不時就能遇見一個坐在小木屋外曬太陽的女人。
“……她與客官你差不多高,算一算年齡,可能也和你相似。不愛說笑也是千真萬確。”
方擷真腦中嗡嗡作響,提前想好的措辭由風吹亂了。
見到程芙,她必會詢問對方過得好不好,是否風光無限、歲月美滿,再道出自己被驅逐後的痛苦,最後的最後,拔出翠微劍,刺向程芙——
可她的眸光像風中亂草一樣顫著,五年前是哪一年,是她和程芙約定的那一年嗎……
她來過留仙原,等了她很久,是這樣嗎?
怎麼會?怎麼可能?
木頭似的,方擷真呆立在了原地,直到掌櫃喚了好幾聲才回神。她的視線由模糊一寸寸聚焦,卻不知該看向何處。
回憶前塵往事都是沒有意義的,如果硬要給它一個意義,那便是方擷真至少可以得知,自己如何一步步成為了今天的自己。
此處是留仙原,在這裡,她和程芙一起做過許多事,而在那些事情裡,唯一到今日還在起效用的,只有程芙教她的劍法和輕功這一件事罷了。
除卻這件事,剩下的都毫無意義。
沒必要為了沒意義的事傷春悲秋,這是方擷真慢慢悟出來的道理。
“她現在在何處?”方擷真定心凝神,向掌櫃問道。
留仙原有一座小山,不高,卻因地勢的優越,非常適合欣賞日出。山崖下途徑一條大河,竟沒有上凍,可惜畢竟是冬天,水流量並不高。
銀裝素裹的仙境,一輪旭日噴薄而出…………這是多麼美的畫面,與程芙故鄉海雲關的日出,是截然不同的驚心動魄。
將阿婆接到雲州後,程芙便沒有再回過故鄉,那裡什麼人都沒有,回去做什麼呢。
崖頂的風銳利如刀,天色依舊晦暗,她卻不抱太多期望地等著太陽。
興許是雪勢太大,無人爬到山上來等待日出,也對,即使來了,也未必等得到。天上的雲厚得很,扒都扒不開,又是這樣的寒冷刺骨,誰會來?
偏就有腳步聲響起來。
很熟悉,因為程芙自己也是類似的腳步聲。
這頻率、輕重、步幅……她的輕功冠絕群英,她悉心指點過的人,自然也不會差。
當腳步聲停止,程芙回了頭。
慘白的月亮很合時宜地露了半顆頭,將雲下的萬物模糊照亮,它像是誰的眼睛,遮著它的雲層就是淚,淚和眼眸緊密糾纏著,誰都不肯放過誰。
望著方擷真的面容,程芙驟然輕輕笑了一聲。
相約能再見面就依然是朋友,方擷真失約,相約做個了結、斷卻恩仇,方擷真便頂著風雪黑暗爬上山來。
她就恨她到了這等地步?
“……為什麼啊?”程芙嗓音喑啞,烏眸沁出一縷憂愁。
方擷真竟聽懂了她沒頭沒尾的困惑,她在問她為何恨她。
理由太多了,根本答不完的。
恨程芙從小就被名門收養,親友環繞,不曾離去;恨程芙處處壓自己一頭,分明前途無量,卻輕易放棄了習劍;還恨程芙不肯多交付真心,自己熱臉貼冷臉——恨她比自己幸福,比自己強大,比自己付出得少。
還有許許多多的理由,方擷真一個都不想說,又有很多其他的話,一見到程芙,她也不想問了。
——前幾年你來過留仙原?那個時候你還當我是朋友?
“不為什麼,”方擷真拔劍,颯爽利落,半張臉隱在夜色中,“無理由地恨你罷了。”
竟是無理由的恨,程芙舌根苦得說不出話來,默默令拒霜劍出鞘。
她蹙眉,在心中默數方擷真犯下的一樁樁罪,非得如此,才會在動手時免了心軟:“你可認你的罪孽嗎?這些年你害了多少人?”